他有了身份却没了尊严。
一日庭院里日光正好,饶小瑶靠在栏栅旁忽地一句词浮上心头,他低声唱着,你游花院,怎靠著梅树偃?一时间望眼连天,一时间望眼连天,忽忽地伤心自怜。知怎生情怅然,知怎生泪暗悬?(注1)
许是曲子动人,又或是见他可怜。大哥为他说了好话,让他能把唱曲儿做/爱好,可他偏偏又不知死活回了戏班子,丢了饶家的脸,饶父高高坐在主位上,不再看他这个肮脏玩意一眼。被板子一次次抽的皮开肉绽,他那好心的大哥却再没有为他多说过一句话,他们都冷眼看着,抿唇笑着,饶小瑶这才明白了,自己不过所谓上层人眼中一个碍眼的东西,看不顺了,抬抬手也就碾死了。
总有人在和过去的,不进步的,不平等的相抗争,不知死活地被卷入滚滚的车轮之下,成为历史的铺路石,车轮轧过他们的尸骸,于是才终于有了一丝光明的未来。
偶尔午夜梦回,伤重过后的饶遥也会在混混沌沌之时听到脑海里一个微弱的声音,小声说着可替我好好活下去呀。
他睁开眼睛,是梦醒了。
除了那微弱的声音,他脑海中还有一只困兽,它身上的烈焰冲天,却又艰难地把自己缩成了一个小团,生怕一个不控制,就毁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一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在不在这个世界。只是心里笃定,总会遇到他的。
直到那一出戏,背上裂开的痂渗出了血糊在沉重的戏服上,他的汗渍连假发也湿润,本该是恍惚的,却在一瞬间清醒了过来。
男人略带困惑的目光看着他,像是震惊和不解,饶遥蓦地却想笑了。
初次见面,受惊了。
第31章阔少和他的女装大佬(十)
那一次见他,是在华亭空雾山腰的青竹林里。
我被重伤,腹前血流不止,又不停的咳血,想擦干净了最后倒是糊了自己一脸,惹得看不清外界。
本想着今日小爷可就折在这里了,却不想此处竟还有人经过。
当时我意识已经模糊了,远远的隐约看得一人撑着白梅伞,一袭白衣还披着白裘,看不着模样却听见了衣料边角摩擦的声音,很细微,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听得的。
传闻空雾山有神仙,衣白胜雪眉目如画。想得不过是传言,莫谈神仙,这鸟不拉屎的空雾山连樵夫都少见,总不会是真神仙来救我了罢,我不禁费力抬头又望了望,那浑身气质不像个奔丧的,倒像是白无常,才一会儿他就快走近了。我着实为自己能否见到明天的太阳而担忧。
最后昏过去前,我是看得了一双素色布履鞋,我也辨不得究竟是素还是朱,左眼看得一只朱色,右眼看得一只素色。大抵朱色是我左眼进了血的缘故。
来人还带点人气,应该不是个白无常,我心想,不知这女子能不能把我带回去。接着我就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天地昏暗一片
细碎,破裂的画面戛然而止
饶遥从梦中惊醒,梦境中的画面还在他脑子里回荡,那如同亲身经历的场面让他冷汗噌噌,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对面的床位,在黑夜朦胧中,竟对视上了一双平静的眼睛。
饶遥一惊,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不待他开口,对面的人却又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饶遥顿了顿,虚汗还浮在他的额头上,他低低地喘着粗气,没有贸然去叫孙锦严的名字。
饶遥适才是想问他是不是醒了,又想到医生说孙锦严脑部什么什么活跃,可能会有些异常反应,所以他又只怕孙锦严是半夜撒癔,犹豫了一会,饶遥还是又动作细微地躺回了床上。
他睁着眼睛感受着心率不稳定的跳动,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回想着刚才梦到的画面。
除了作为饶小瑶的记忆,那天醒后他的脑子里还出现了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
有时是远远的一个撑伞的人影走来,有时或是在杂草丛生的草垛里,那人坐在他身侧轻轻给他理着头发,有时还会是一户不显眼的小院,那小院亲切,饶遥仿佛知道他的每一个角落,还知道它后院有个温泉池,那梦境里的池子依旧汩汩地冒着热气,却再也不见人来。
梦境里的他起初不太爱说话,总是默不作声地跟在师父身后,师父指挥什么他就做什么,谨慎而又亢奋地和男人相处着,直到后来他逐渐成长,成熟为一个像样的上位者,谈笑间便能轻易定夺生死,但一到那人跟前,他仍是会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爪子,乖巧到仿佛全然无害。
这些画面稀奇古怪,饶遥总觉得大概是自己平常看的戏,曲子之类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已经开始臆想出一些东西了。
可那些画面的场景又太过于真实,一颦一笑都没有任何的虚假与扭捏。
就连悲戚,也太过真实。
祁曜是被未知能量从识念空间里击醒的。那一股巨大的能量就像一只猛兽忽然兴奋而又狂躁地在他耳边怒吼了一声,等祁曜紧急退出识念主页,外头的异动能量却又已经消失了。
他正狐疑地思考着,对面的饶遥就和他对上了眼。饶遥的眼神诡异,祁曜略一琢磨,决定以不变应万变,便又重新闭上了眼睛,只听到饶遥动了动,然后又躺回去没声了。
听呼吸节奏听得出,饶遥也没能再睡着。
受刚才异能量波动的影响,祁曜的短时记忆中区录下了饶遥呓语的梦话。
回播里,只有饶遥一句句地小声道:师父师父
那感觉像极了
祁曜心里咯噔了一下,情绪管理突然down了下去,他认识到了上个时空缝隙对他的情绪中心和记忆中心影响很大,极其可能会影响到他之后的工作,他思考了会回到中控区后是否需要格式化记忆的问题,不过就目前而言这并非主要问题,祁曜稍做备注便又重新换了个角度思考眼下的事情。
祁曜探测不到梦境内容,但根据中控区给到的信息了解到饶小瑶对年幼时练功的经历有很大的心理障碍,便顺理成章地判断饶小瑶是做噩梦了。
考量着是否需要出声安慰他,但仔细一想祁曜又觉得自己一开口反而会让饶小瑶变得更尴尬,于是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睡。
在他即将继续慢慢沉入识念空间时,他又听到了饶遥低声说了一句:你说,我为什么会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很熟悉?
祁曜眼皮子一跳,没有吭声。
天亮后,饶遥已经不在旁边睡着了。
房间里也没有人。祁曜寻思了一会,觉得他还是得先和公司那边联系一下。但转悠了整个房间也没看到电话机,他只得披了件外套往外走去。
走廊上安安静静的,只在走廊尽头的窗口旁,饶遥独自一人站在那儿抽着烟,他的身躯挺直,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背影潇潇冷冷的,淡而薄的烟雾顺着风也扫过他的侧脸都往走道里飘来了。
祁曜步伐顿了顿,很快又快步走过去,他道:抽烟对嗓子不好,抽太多了对身体更有害,你该少抽一些了。他非常不解风情地打破了饶遥凹出来的冷淡孤寂的氛围。
一惊,见是他,饶遥失笑,他摁灭了烟,抬手关上了窗,回头道:你好意思说我么?他的声音低哑,和平常的声音已是判若两人,他又接着道:我抽两根烟哪比得上您厉害,烟酒赌毒娼,五毒俱全了。
他说这话时不是一贯嘲讽的语气,低低的,让人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祁曜无言以对,只好试图转移话题,你不回梨园那边去吗?
我不唱了。饶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