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玺紧张了。
习惯性地抠着腰带上的玉扣。
大概犹豫了两个呼吸的时间,他突然撩起衣摆,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以头顿地,行叩拜大礼。
李鸿下意识欠起身,要去扶他。
最终还是忍住了,没让人看出异样。
姜德安体察到圣意,迈着小碎步跑过去,搀扶李玺,王爷这是做什么?不年不节的,也不是大朝会,不必行如此大礼。
李玺摇了摇头,并未起身,臣恳请圣人,不要将三姐姐嫁给魏少卿,也不要听信谗言,毁了魏少卿的前程。
他知道,瑞王府的那场冲突背后的真相之所以还没传扬出去,并非大皇子本事大、捂得严,而是圣人不让它往外传。
这样做,一方面是顾虑他的名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保住大皇子,或者说,保住皇家的颜面。
若让世人知道,大皇子竟用那种下三滥的手段谋害堂兄弟,恐怕李氏祖孙三代都要被他连累得遗臭万年。
所以,即使圣人再疼爱他、太后再护着他,都不会把真相血淋淋地揭开来。
这样一来,最直接、最说得过去的解决方式就是牺牲李木槿,坐实第二种流言。
倘若魏禹不同意,没关系,罢官定罪就好,理由都是现成的擅闯瑞王府,打伤瑞王护卫,重则处斩,轻则流放。
李玺想破了脑壳,才想到现在的法子。
只有他认下和魏禹的私情,把他拉到福王府的大船上,不仅可以择出李木槿,还能用福王妃的身份救魏禹一命。
魏禹能继续当他的官,种他的樱桃树,为黄河两岸的百姓谋生计,做对大业真正有用的人。
总之,牺牲他一个,拯救千万人。
李玺觉得自己可伟大了。
至于魏禹怎么想
他连他的清白都毁了,还敢有意见?
李玺小王爷又又又一次朝魏少卿丢了一波大眼飞刀,剑袋中的小尖棍也蠢蠢欲动。
李鸿瞧着这只沾沾自喜的小金虫,终究没舍得骂上一句。
说到底,是他自己宠坏的,骂谁去?
只能去捏软柿子。
魏少卿,你意下如何?
突然被点名,魏禹丝毫不惊讶。只见他沉默了片刻,继而撩袍移步,跪到李玺身侧。
承蒙王爷厚爱,臣,允婚。
李鸿冷冷一笑。
行啊,他竟不知道,这个年纪轻轻的大理寺少卿这么有胆。
老子舍不得打我的册册,还舍不得打你吗?
龙武卫听令。
龙武卫得令!顷刻间,一队金甲禁卫执金吾入殿。
李鸿声音不大,也听不出怒意,如闲话家常般,淡淡道: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拖出去,打死。
李玺吓个半死,一把抱住魏禹的脖子,伯父,不可以杀您侄媳妇!您要杀了他,我、我就打一辈子光棍!
李鸿冷笑:正好,咱们老李家往上数八代也没出过光棍汉,你就做开宗立派第一人吧!龙武卫
圣人!大理寺卿郑权毅然跪下,求圣人开恩。
求圣人开恩!有郑权带头,三省六部、九司四监乌拉拉跪倒一大片。
最后只剩了宗正寺和御史台零零星星几个人,面面相觑。
御史台众官一个个扎着脑袋,疯狂吐槽要不是因着谏官的包袱,咱得第一个跪!
宗正寺少卿扯了扯自家老大的衣袖,小声问:咱跪吗?
宗正寺卿丢给他一个眼刀子。
跪屁跪!
老子管着老李家的宗族大事,桩桩件件都是要上史书的,让堂堂亲王娶个男妃,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李鸿都给气笑了。
行啊,挺好啊。
就该让李玦那个蠢货瞅瞅,枉他平日里吆五喝六,洋洋得意,自以为网罗了大半朝堂,瞧见没有,关键时刻,有几个屁股坐在他那头?
李玺眼睛瞪得溜圆,看看跪成一片的朝中大佬,再看看魏禹,竟然不知道,这个登徒子人缘这么好!
说到清白
这是谁的胳膊抱着谁的脖子呢?
李玺像个小弹簧似的,嗖地一下跳出老远,演戏而已,别误会。
魏禹笑了,笑得有点温柔。
然后,温柔地握住李玺的手,演戏演全套,请王爷配合一下。
偏不!
李玺抠开他的手,想离他远点,结果刚一转身,就被繁复的衣摆绊住
久违的投怀送抱。
又是众目睽睽。
魏禹就着抱他的姿势,再次跪下,郑重道:臣魏禹协福王,求圣人宣旨。
李鸿抿了抿唇,沉声道:魏禹,你未及而立,前程大好,不要在小事上犯糊涂。朕再问你一次,你心仪之人,到底是寿喜县主,还是哪家的小娘子?
魏禹再拜,毫不迟疑:时至今日,臣与寿喜县主不过有数面之缘,并无任何私交。至于旁的娘子贵女,更不认识。
说着,接过李玺手中的圣旨,像他一样举过眉心,唯有福王,臣年少时便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尔后时常惦念,幸得重逢,三生有幸。若得圣人成全,臣,必不辜负。
李玺皱了皱脸,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不安。
演戏就演戏,说得那么深情干嘛?
魏禹笔直地跪着,神情坚定。
李鸿就像没听到似的,抿着唇,眯着眼,在计划让他怎么死,自家册册能少闹腾两天。
偌大的太极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就在这时,殿外匆匆跑来一个小内监,硬着头皮,颤着声音禀报:太后口谕,要、要宣吗?
姜德安僵硬的身形陡然一松,连忙道:太后娘娘的口谕,如何能等?还不快请进来!
小内监磕了个头,逃命似的跑走了。
紧接着,胡娇便扶着窦青苔进了殿。
窦青苔是太后的贴身女官,正六品,在朝堂上替太后传话并不算失了规矩。
娘娘口谕窦青苔朝着长乐宫的方向执起手。
李鸿起身,躬立于阶下。
我瞧着魏家那孩子生得英俊,又有才学,甚是不错。既然福王喜欢,就先处处,咱们大业也不是没有娶男妃的先例。
宣完旨,窦青苔朝李鸿屈了屈膝,笑盈盈道:娘娘的意思就是这般,具体的还得由圣人定夺。
李鸿立在那里,没言语。
阶下众人,有人谨慎地低着头,有人悄悄抬起眼,所有人都等着李鸿的反应。
半晌,李鸿方才扭过头,看向李玺。不期然对上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和记忆里的如出一辙。
视线一偏,又瞧见窦青苔身后的胡娇,不用想就知道,是太后特意让她来的。
李鸿闭了闭眼,缓缓道:遵母后懿旨。
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