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失笑,这话不假,那小子向来藏不住事。倒是那个魏禹说的如何了?还是没答应?
姜德安苦哈哈地躬了躬身,老奴无能,亲自前去游说,也没让魏少卿点头。
就在大皇子的人在长安城散播李玺和魏禹的风流韵事时,又多出另一种说法,是李鸿安排的。
说是那日魏禹和李玺之所以衣衫不整,是因为在柴房里打了一架,魏禹腿上的血渍就是证据。
李玺瞧不上魏禹的出身,不想让他娶李木槿。魏禹却对李木槿痴心一片,非她不娶,所以两人起了冲突。
李鸿把魏禹关起来,又派姜德安亲自去游说他,就是为了让他答应和李木槿成婚,把这件事彻底圆过去。
李玺可以摆脱了断袖的污名至少在圣人看来,这是污名;魏禹也能借着福王府的势头青云直上,前程似锦;而他们最初计划的打破门阀垄断,庶族与世家通婚,也能初见成效。
可谓一举三得。
没想到,魏禹却拒绝了,即使用前程和性命威胁他,他都不肯点头。
皇城,一间隐蔽的偏殿。
萧子睿正对着魏禹碎碎念:我就不明白了,这桩婚事当初是你自己答应的吧?如今就差这临门一脚,怎么又变卦了?
屋子很小,只有一桌一椅,一床一铺,一本书,一方棋盘。
还有一个与整间屋子灰扑扑的色调不太搭的白瓷娃娃,是魏禹用身上所有的钱贿赂了守门的小内监,请他从魏宅捎过来的。
就是被李玺相中,打算和他那只配成一对,紧接着又被他嫌弃年纪大的那个。
魏禹把娃娃放到对面,自己执黑子,让娃娃执白子,一人一娃,不急不慌,安然闲适。
萧子睿几欲吐血,书昀,你倒是说句话呀,难不成真要在这里和这个小东西过一辈子?
它叫白十一。
李玺起的,因为这只娃娃今年刚好十一岁。
萧子睿表情裂了,书昀兄,你能看到我吗?还记得我是谁吗?我在跟你说话,你听得到吗?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魏禹瞄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给你背一段《招魂》吗?
该招魂的是你!萧子睿把棋盘夺过去,远远地丢开,书昀,你到底怎么想的,给我透个底,成不成?
我不会同寿喜县主成婚。魏禹干脆道。
因为福王?
魏禹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微微颔首,我答应过他,不把县主牵扯进来。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想的。就那天,在太极殿外,你说,你无惧,你无悔,你很庆幸与门阀世家有一争之力这才几天,怎么就动摇了?
书昀,你是不是被哪里来的艳鬼迷了心窍,觉得娶县主不香了?
大概是吧。
魏禹笑了一下。
圣人把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的时候,理智告诉他,应该选择那条青云直上、前程似锦的阳关大道;然而,他的心却偏偏引着他走上了那条荆棘遍布、峭壁林立的歧途。
不是鬼迷心窍是什么?
瞧见他荡漾的笑,萧子睿突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书昀,你别告诉我,外面的谣言是真的,你和福王
你也说了,那是谣言。
那你还为了他如此自毁!在圣人面前出尔反尔,后果你想过没有?
我不是为了他。
确切说,不仅仅是。
我也没有对圣人出尔反尔。
他对抗门阀、为寒门一争的心从未变过。
敏之,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动摇了。在此之前,我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以为我足够心硬,足够坚定,为达目的可以做出所谓无伤大雅的牺牲。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倘若我们所走的这条路,需要那些弱小者、无辜者做出牺牲,与那些世家门阀又有什么不同?
萧子睿:自然不同!
哪里不同?
像卢氏那般,为了保住世代清名而阻止族人入仕吗?还是如郑氏那般,宁可让女儿老死家中,也不许她们嫁给庶族?
魏禹一字一顿,如果这条路注定沾满无辜者的鲜血和眼泪,我宁可不走。
敏之,我想试试,走正道,不将就,只凭才华和智谋,堂堂正正,干干净净,能否得偿所愿。
我想试试,一个人,能不能活得随心所欲。
萧子睿苦笑,这世间,哪里有人可以随心所欲?
怎么没有呢?魏禹轻笑。
那日午后动物园中,暖阳下,青草间,抱着一堆毛绒绒嬉笑打滚的小福王,就是他求而不得的随心所欲。
就算他自己不能,也要让想让的人能。
***
李玺嘴上说着恨不得拿块石头把魏禹砸到井底,结果,吃完樱桃就派无花果到皇城打探消息去了。
皇城中遍布官署、卫所和皇仓,是军政重地,等闲人不得擅入,却拦不住无花果。
这小子天生一张巧嘴,只拿着一块福王府的腰牌,从城西蹿到了城东,小半天的工夫就把魏禹的事打听得一清二楚。
李玺没骨头似的瘫在躺椅上,哧溜哧溜吃着大樱桃。
你是说,圣人让他娶三姐姐,他没答应,圣人生气了,要罢他的官?
千真万确。
都这样了,大兄还不肯放过他,联合了五姓七家八大军侯联名上书,想定他的罪?
是这样没错!无花果狂点头,还有一件事,阿郎不能不知道那日魏少卿其实也中了药,本可以迅速离开去找解药,为了救您才耽搁了。耽搁了也就算了,还舍不得让您帮他
李玺瞪他。
无花果连忙含混过去,反正,魏少卿可惨了,足足放了三大碗血,关进小黑屋就晕了,看诊的老医官说,再晚一点那条腿就废了!
李玺听得心头一阵阵钝痛,头上的小天平就像压翘翘板似的,此起彼伏。
小果子呀,别是姓魏的救过你,你就向着他说话吧?
无花果小脸一皱,阿郎说什么呢,奴自打四岁上就跟着您,比小胡椒还早两年,奴满心满眼都是阿郎,从无二心,阿郎这样说奴真叫奴寒心。您等着,奴这就去跳渭水,以证清白!
无花果作势要往外冲。
李玺笑眯眯地看着他。
奴真去了!
李玺摆摆手,去吧去吧,渭水不够还有泾水说起来,这两条水哪条更清白来着?
麻麻的,现在他听不得清白这两个字!
阿郎,您当真不要奴了吗?无花果哭天抢地抱大腿。
李玺没好气地把他丢开,滚去备马,爷要进宫!
喏!无花果瞬间止住泪,屁颠屁颠地去了。
今日早朝,门阀与新贵吵得那叫一个激烈。
魏禹一身素服,站在角落,被那些一脸清高的皇亲贵胄们轮流指摘。他就那么端着手,像个白瓷人偶似的静静地听着,一个字都没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