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消受美人恩,古人诚不欺我。
鼻端嗅到烤肉的诱人芬芳,肚子咕噜噜一阵作响,方心骑这才想起,为了逃跑事宜,他今晚还没吃过晚饭。
官府大牢死刑犯行刑前好歹还能吃顿饱饭,王怜花家倒好,赶在饭点杀人,连晚饭都省了,王夫人还真是……那个,勤俭持家。
食物香味的来源恰是在破庙之中,暖橙色的火光从破庙的缝隙里透出,方心骑不由庆幸这地道出口离破庙大殿尚有一段距离,不然被人看见地底下忽然钻出个人来,他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走进破庙正殿,只见铺满茅草的殿堂一角,一个身穿灰蒙蒙的麻布衣服,做农家打扮,大约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正盘腿坐在一方篝火前,专心致志的烤着一只山鸡。一个身形瘦削,面色发黄,头发蓬乱的中年女子虚弱的倚在一旁的草堆里。
这两人看起来像是一对赶路的农家母女,方心骑走入大殿中,脚下踩着干草沙沙作响。那老妇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眯着昏花老眼,借着篝火光亮,似乎很是费力的打量着他。
方心骑走上前去,抱拳行礼,笑道:“在下偶然路过此地,错过宿头,想在这里借宿一宿,还望老夫人和这位姑娘行个方便。”
那老妇闻言,点了点头,又朝他脸上仔细看了几眼,挪了挪身子,拍拍身边的空位,哑着嗓子道:“姑娘,夜里风大,来这边坐,烤烤火暖暖身子吧。”
方心骑的笑容僵在唇边,这才想起为了方便逃跑,他脸上易容未除,一身女装,虽说身量较高,但是一眼看过去,不过是个高挑些的清秀佳人。
这种事情解释不清,方心骑索性也就不多说了。在老妇身边坐下,交谈几句之后,方心骑得知,这老妇和女子并非母女,而是姑侄二人前往外地探亲,路上因为贪赶路错过宿头,只好权且在此安身。
老妇见方心骑两袖清风,着实有些可怜,那山鸡烤好之后便撕了一条鸡腿给他。方心骑捧着这只鸡腿苦笑,他饿了多时,这么一点吃的实在是塞牙缝也不够。
三两下啃完了鸡腿,回头见那老妇尚在小心翼翼的喂她那有病在身的侄女儿吃饭。方心骑道:“老夫人,这附近山林里想必还有些小动物,不如我再去抓些回来烤了,你们这一路上干粮也都有了。”
那老妇闻言,回过头来,道:“姑娘可是没有吃饱,老妇包袱里还有些干粮,姑娘若是不嫌弃,不如拿去用了吧。”
“呃……”
意图被一眼看穿,方心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在老妇人的指点下打开了角落里那个蓝布包,里面果然用一大张油纸包着几张干巴巴的面饼。方心骑早被刚才的鸡腿勾起了食欲,对老妇人笑了笑,拿了一块坐在一旁啃。
面饼又硬又实,一整块下肚,不仅饱了,甚至有点撑。方心骑再次向老妇人道过谢,外面的夜色渐渐深了,倦意上涌,方心骑哈欠连天,找了一处干草堆和衣卧下,不消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听见耳畔渐渐变得悠长平稳的鼻息,守在侄女儿身边的老妇人微微一笑,伸手往女子睡穴上一拂,女子目中闪过惊惶恐惧,心不甘情不愿的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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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骑红尘
颠簸,颠簸,颠簸。
强烈的疲倦感令人睁不开眼睛,只想继续沉沉睡去。但是莫名的怪异感觉迫使方心骑清醒过来,脑袋晕晕乎乎,沉重得仿佛灌了铅,将颈脖压得酸疼难忍。
又不是低血压被迫早起,方心骑心中暗道一声不好,想要动弹,却发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无法自主的境地。
王怜花那一次尚可以归结为老油条欺负新人,而这一次,纯属他疏忽大意才会如此简单的落入圈套。深山破庙老妇女子……这明明是和电视剧里主角的待遇,他只是一个半途插、入的小小npc,剧情大神如此厚待,实在令人无福消受。
默默吐完槽,方心骑清醒了一些。四肢和脑袋都不能动,他刚刚试着出声,却发现对方连哑穴都给他点上了。他侧身躺在一个木板拼成的小车上,身下铺着厚厚的干草,因此小车虽然颠簸,却尚算可以忍受。昨晚见过的中年病妇侧身躺在他对面,脸对着脸,一对上他的目光,病妇的眼中便露出难以形容的凄楚之色。
方心骑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所以说,是那自称为女子姑姑的老妇人有问题?
手臂枕在腮下,方心骑忽然发现,身上的衣服竟然已经被换过了。
昨晚他还穿着栀子从含笑身上脱下来的白衣,白绸欺云,羽缎胜雪。而如今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截色如灰土,质地粗糙的麻布衣袖。而袖中露出的一段手腕和手掌,亦不知被什么涂抹过,变成了和对面病妇肤色相似的病态灰黄。
易容术?!难道又是王怜花?
方心骑瞬间有些慌张,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
不对,王怜花现在的目的是杀死他,如果自己真的是落在他手里,不过一刀了结的事,又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面前的病妇,易容之术亦如习武之人的武功,那是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身为快活王的贴身护卫,急风三十六骑都被狠狠训练过一番眼力,为的就是防止敌人以易容术钻了空子。
而负责训练他们的,便是易容术的大行家江左司徒。
不过,无论怎么刻苦学习还是被对方易容成功调、戏过无数次的方心骑森森觉得这货肯定是藏私了。
越看就越是心惊,只因为那病妇脸上的易容堪称精妙绝伦,而且这手法……森森的很是眼熟啊。
对了,还有这给女子易容,并且伪装成亲戚的桥段……
=口=!
江左司徒!你特么速度的滚过来给老纸一个解释!
愤怒归愤怒,暴躁归暴躁,方心骑依旧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咆哮和怒火都只能默默的憋在心里,眉见怒色,双目灼灼,倒是让对面的病妇以为他是因身陷歹徒之手而愤怒,眼神里露出深深的同情。
方心骑一口凌霄血吐都吐不出来,打死他也不相信,昨晚栀子那拙劣的易容术能瞒过他江左司徒的眼睛。那二货绝对是认出他来了,要不然为什么明明都给他换过了衣服,特么的还是一身女装?!
而此时正在被人泣血诅咒的江左司徒俨然心情不错,今日天朗气清,太阳不大不小,不冷不热,土路两旁绿草茵茵,接着连天碧树,弯曲小溪,粉白粉黄的蝴蝶在空中追逐飞舞,风中飘来不远处牧童吹奏的竹笛声,他坐在小车前头,放任拉扯的黑驴慢悠悠的往前走,很乐意多欣赏一会儿这满目怡人景色。
大半个时辰之后,前方到路边远远挑起一支竹竿,竿头一方蓝布小旗正迎风招展。那是一家开在路边的小茶肆,那乖巧的黑驴不待赶车人吩咐,已经迈着轻快的步伐直奔茶肆而去。
卖茶的是一个面如核桃,肤色红亮的老汉。长得丑,却极有精神。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带着两个病歪歪的女子,赶忙迎上来,扶着那颤巍巍的老妇下车,又帮着她卸下黑驴,牵到一旁牲口棚里拴好。
茶肆是用竹竿细木临时搭成,顶是细竹编的,四面通风,十分敞亮。当中摆着四张木桌,桌子四边各放一张条凳。这里本就地处清幽,平日里少有客来,甚至于两三个月没有生意上门。但今日东北角的一张桌子上,却已经坐着两名娇俏秀美的少女。
这两名少女一个穿桃红,一个穿柳绿。穿桃红的梳着两条垂肩的大辫子,眼若明珠,顾盼神飞。穿柳绿的斜斜挽着慵装髻,春水翦瞳,温柔多情。
见有人来,那两名少女都好奇的往这边注视。看见车上两个面色蜡黄的病弱女子,都有些吃惊,随即便露出同情的神色来。
穿桃红的明珠凑到春水耳边,小声嘀咕道:“姑娘常说,女儿家这辈子的好坏命运都在脸上,你看那两位姐姐,不人不鬼的,当真好生可怜。”
春水拧了她一把,道:“就你话多,背后议论人家短处,小心被听见。”
方心骑听着两个少女压低了嗓音嘀嘀咕咕,心中暗自苦笑。只见那老妇先将病妇扶下车,再回来时,方心骑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老妇满脸沉静,神色不动,看也不看方心骑一眼,搀住他的胳膊将人扶下车。动作看似颤颤巍巍,手臂却如铁箍一般,绝不是个普通年老妇人该有的体力。
方心骑毕竟是男子,身量比女子高些,何况江左司徒易容成弓背缩腰的老人家,两人的身高差距更大,下车时的行动看在旁人眼里很有几分惊险,明珠看不过眼,跑上前来,嘴里叫着“婆婆小心”,一边伸手搀住了方心骑另一边胳膊。
落座之后,江左司徒道了谢,春水抿嘴一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老汉拴好驴子,赶过来沏茶。方心骑听着两人寒暄,心中满是无奈——没想到他也有当江左司徒【生病的侄女儿】的一天。
清亮的茶汤倾入瓷碗,腾起袅袅香雾,那老汉满脸得色,道:“穷乡僻壤,别的不敢夸,也就这茶水还算甘甜。自家晾的茶叶,兴龙山的泉水,都是好的,别处啊,想喝也喝不到。”
话音刚落,只听噗嗤两声清脆的笑声,明珠和春水吐了吐舌头,见众人看着她们,眨了眨眼睛,对视一眼,又是一阵嬉笑。
那老汉顿时有些尴尬,江左司徒问道:“老板,刚才听你提到兴龙山,不知这里离快活林还有多少路程?”
快活林乃是兴龙山山麓一处所在,据闻那里有世间最可口的美食,最醇香的美酒,最甘芳的新茶,而伺候你的,无一不是温柔多情的少女。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在快活林中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
而这销金窟的老板,明面上是一个名叫李登龙的落魄世家公子,和一个擅长调酒的楚鸣琴。但是方心骑记得,快活林真正的主人,是被快活王柴玉关阴了一把,恨之入骨的云梦仙子王云梦。
快活王,快活城,快活林……不愧是老夫老妻,看这名字取得多西皮。
而如今快活城的主人快活王便在这快活林中寻欢作乐,江左司徒正是要将搜集来的美女第一时间送至快活王面前。
“要去快活林啊……”快活林大名鼎鼎,老汉就生活在兴龙山附近,自然晓得那是什么地方。江左司徒之前便说过,他是带着生病的两个侄女儿出门投亲的,老汉此时自然猜测她们的亲戚大概是快活林里的下人,他正要回答,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截断了他的话。
明珠道:“婆婆,你们要去快活林的话,不如让我们姐妹俩带路。快活林上上下下,差不多的人我们姐妹都认识,您要找的亲戚叫什么名字,您说一声,保管给您叫来。”
春水和明珠正是快活林老板之一李登龙的爱妾春娇的婢女,听她们表明身份之后,江左司徒笑道:“老身在此谢过二位姑娘了。”
休息过了,驴车再一次辘辘的踏上旅程。春水和明珠一左一右坐在江左司徒身边,语声呖呖的聊着快活林里的趣事。
明珠道:“……那个叫红姬的女人真是讨厌,不过仗着三分容貌,眼睛长在头顶上,这样的女人哪能讨男人欢心,真弄不明白,快活王怎么这么喜欢她。”
春水笑道:“快活王喜欢什么样的女人,还要你操心,难不成你这小妮子春、心动了,要知道,快活王的年纪可都可以做你父亲了。”
明珠脸上一红,呸了一声,睨着春水,笑道:“呸,小蹄子,谁动春、心了谁自己知道,没得往旁人身上扯……你前儿和快活王身边那个……那个……”她歪着头半天想不起名字,春水忍不住借口道:“是急风第二骑。”
明珠双手一拍,笑道:“对,对,就是他。你们那天晚上,大半夜不睡,花前月下孤男寡女,偷偷摸摸的说什么呢?”
春水又羞又急,飞红了脸颊,伸手去挠明珠腰间嫩肉,口里骂道:“嚼舌头的小蹄子,少胡说吧,那天晚上明明是夫人叫我送茶过去,偶尔说了两句话,被你看见就这样埋汰我,小蹄子,别叫我说出好的来!”
明珠眼疾手快,一把捉住春水手腕,一边躲,一边气喘吁吁的笑道:“你说,你说,我看你能说出什么来。”
春水薄唇一抿,一字一顿的道:“急、风、第、一、骑……”
三人身后,方心骑顿时睁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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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骑红尘
方心骑脑袋里嗡的一声,明珠和春水的你一言我一语的嬉笑落入耳中,一字一字听得真切,而其中传达的讯息却令他匪夷所思。
明珠两颊飞红,妙目一转,笑道:“他怎么了,古人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反过来,女子就不能主动追求男子不成?我就是看他长得俊,就是喜欢他,你能耐我何?”
她这厢说得大大方方,春水却是听得低下头去,连脖子根都臊红了,啐道:“好个没廉耻的小蹄子,你这番话也是女儿家该说的?看我回去告诉夫人,非把你的皮扒下来一层不可。”
这番话的意思分明是急风第一骑如今正是在快活林,就在快活王身边,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这两个从未离开过兴龙山方圆百里的姑娘,是如何认识的急风第一骑。而且听她们熟稔的语气,似乎还与对方关系不错。
可是方心骑自从离开大漠之后,刚入关便撞见了王怜花,之后更是被软禁一个多月,逃出来之后就直接被江左司徒绑了……
他在这里,那么快活王身边的那个是……
稍微一想,方心骑已经惊出一身冷汗,若是此刻有人除去他脸上易容,便会发现他的脸色已如死人般苍白。
赶车的老妇甩了一下皮鞭,一声脆响,两名少女这才意识到又外人在场,对视一眼,吐一吐舌,理装整发,笑嘻嘻的各自坐好。
江左司徒以惟妙惟肖的老妇口吻道:“两位姑娘好福气,长得跟鲜花似的,谁家的少年郎会不喜欢哟。”
“婆婆说笑了。”
两名少女都有些羞涩,可是提起心上人,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藏得住话,她们恨不得告诉世上所有人,她们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有多么的好。
说的人兴高采烈,听的人有心套话,不多时,那所谓的【急风第一骑】大半情况便落入了方心骑耳中。
听闻那人是十天前才来到快活林,方心骑胸中一团迷雾霍然开朗。
王怜花将他软禁监视却不多加限制,为的就是暗中着人仔细观察模仿他的一举一动,言谈举止,为的就是易容成他,接近快活王。
快活王可谓当世枭雄,心思狠辣缜密罕有人及,但王怜花此计亦不可谓不妙。若能一举成功当然是好,就算失败亦不过损失一枚无关紧要的棋子,且能借此试探快活王的实力。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而从如今的局面来看,王怜花无疑是成功了。若非这几日那【急风第一骑】顺利瞒天过海,获得了快活王等人的信任,王怜花不会认为他已无用,下令将他除掉以绝后患了。
说起来有此一遭还不都是因为他自己的轻举妄动,若非遇见栀子意外相助……
方心骑目中一黯,心中明知道那姑娘必定是凶多吉少,但仍是存了一份奢望,祈祷她能够度过此劫。
驴车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午后的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跃,在山路上拐过一道弯,前方横斜的树影后现出一角飞檐,白墙黛瓦映衬着青山绿水。这快活林虽是纸醉金迷,穷极奢欲之地,一眼看上去却不觉奢华,唯见淡雅,更兼香烟轻雾隐隐环绕,好似天宫仙府灵秀洞天,不负快活神仙林之名。
剪霞为衣,裁花为群的妙龄少女们穿梭其间,纤纤素手或持壶,或捧花,或双手托着金盘,或捏着长柄宫扇,一个个体态轻盈,身姿袅娜,行动间如仙子凌云虚步,此番景象委实不似人间。
明珠和春水的容貌即使是在这些少女中亦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二人灵巧的从驴车上一跃而下,明珠一边说着到了,一边伸手搀着江左司徒的胳膊,将这个颤颤巍巍手脚不灵便的老妇人小心翼翼的扶下来。
江左司徒那未曾见过世面的投亲老妇一双昏花老眼眨了又眨,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望着快活林,半晌,叹了口气,握着明珠和春水的手,道:“两位姑娘别是天上下来的仙女吧,这……这……世上哪里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姑娘,你们别是把老婆子我带到天上来了吧?”
春水和明珠笑得直不起腰来,春水道:“婆婆,您说的哪里话,我们可不敢冒充什么仙女,这里是快活林呀。”
老妇人犹自不信,不住的咂舌念佛,明珠和春水一边忍着笑,一边喊来几名青衣的丫鬟,帮着把车上的女子扶下来。
明珠道:“婆婆,你家亲戚姓甚名谁,我让人去叫一声,省得你找不着人。”
话音刚落,就听快活林里,一个爽脆泼辣却又不失妩媚的嗓音高声道:“两个小丫头片子,倒还记得回来!不过叫你们上山去采些鲜花嫩芽,就玩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什么时候被狼叼去,才叫你们知道厉害!”
这骂人的是个身穿水绿抹胸绸裙的妇人,披着青竹色的透明披纱,露出雪白修长的颈肩和半截酥胸。她看着大约有三十上下,正是一朵花开得最艳的时候,既不会过于青涩,亦不会熟而无味,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浑然天成的热辣娇媚,少了些女子的温柔似水,却别有一番火热风情。
她的一双手生得尤其好看,十指纤纤,柔若无骨。指甲修成水滴状,用凤仙花汁染得红艳艳的,十指动作灵巧而富有生命力,双手的每一个姿态都仿佛一种神态,是女人在看见心仪的男人时的那种尽态极妍。
这样一双手,应该配上雨过天青或者羊脂白玉似的细瓷杯,杯中最好盛着琥珀色或翡翠色的清亮茶汤,旁边几个小碟中盛着落花生、绿豆糕等小食,不远处竹林潇潇,鸟鸣幽幽,便是一个宁静安好的下午。
而她也的确是会泡茶的,她不仅会,而且精。从她手中泡出来的茶,据说香得能令九天之上驾云而过的神仙沉醉。
明珠和春水低头敛裾,齐声道:“夫人。”
此女正是快活林的老板娘,李登龙的侍妾春娇。身为主事人之一,她知道的事情虽然少,却总比两个丫头多多了。听完个丫头的解释,春娇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快活林所有下人都是买断的死契,早就断了那些亲朋故旧枝枝节节,哪里会有什么来投奔的亲戚。
将春水和明珠打发走,春娇盯着那老妇和两名病弱女子,越看,便越是觉得这三人古古怪怪。
当了这么多年快活林的老板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春娇心中早已将自己当成了这快活林真正的主人。凭着这一亩三分地,江湖上谁见了她不得恭恭敬敬低头三分。早已沉浸在这些荣耀称赞之中,春娇早已忘记了这快活林背后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
如今她只想和气生财,守着快活林这株摇钱树安安稳稳过她的下半辈子。如今江湖上举足轻重的快活王便在此间,她可不愿意在这个关头横生枝节。要知道,快活王若是一怒,十个快活林也会在瞬间灰飞烟灭。
可是偏偏就在前几天,快活林背后久无动静的那只手忽然给她送来一封信,信中要求她好生接待一名其貌不扬的富家公子,无论那名公子有何要求,必须照办,不得违抗。
凭借直觉,春娇嗅到一丝山雨欲来的味道。而那富家公子自从住进快活林一个偏院之后,每日吃喝玩乐与别的客人无异,正当春娇稍稍放心的时候,昨晚那公子突然命人传话给她,说是快活林这几日,无论是来头多大的客人上门,都不许接待。并且即使是快活林中的客人,亦要派人暗中监视,及时汇报他们的一举一动。
预感到麻烦上门,春娇心头烦躁,眼波却是一横,媚态横生的迎上前去。将三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她冲那老妇一福身,笑问道:“几位……不像是来寻亲的。”
12、一骑红尘
江左司徒所扮的老妇弯腰咳嗽,以袖掩口。春娇看着她的动作,忽然脸色一变,双唇颤了颤,脸上堆起娇媚的笑意,道:“原来是……恕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了,贵客请进。”
那老妇抬手之时,春娇分明看见对方袖口间露出的一块玉牌。那玉牌不过半个巴掌大小,苍翠如松,莹润如冰,小小一块玉上却雕琢着栩栩如生的龙翔九霄图案。春娇也算见多识广,如此精美的玉牌却只在一人身上见过。
那人便是快活王身边的财使金无望。
而如今这老妇手中亦有此玉牌,她的身份立刻呼之欲出。虽不知是传闻中酒色气中的哪一位,但都不是她得罪的气的。春娇将这三人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亲自送到快活王下榻的院落外。一转身,便叫了个伶俐的丫头,悄悄吩咐她往那身份不明的富家公子所居的院子里报信去了。
今天天气很好,快活王的心情也很好。
他心情一好就想喝酒,而干饮无味,一壶陈年佳酿,势必要配上玛瑙盘,白玉杯,时鲜蔬果,精美小菜。远处丝竹之乐盈耳,眼前三五佳人翩跹,最好还有一二知情识趣的清客作陪,乐舞伴食,谈笑佐酒,方不负如斯美酒。
方心骑等三人进入院中,看见的便是此番人间极乐的景象。
红姬放软腰肢,神情柔媚的依偎在快活王身边,素手持壶,往白玉杯里约了八分满的佳酿。忽而抬眼望见他们,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她脸上那对颇有几分英气的长眉一簇,顿时带出几分醋意来。
能为快活王伴驾自是无上殊荣,而如今这没眼色的色使又不知从哪里找来两个毛丫头分她的宠,她能有好脸色才怪。
但即使心中再不愿意,面上还是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她好歹在快活王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天,对这位的脾气也有了几分了解。再美丽的女人,在这个男人眼中也不过等同于漂亮的小猫小狗,乖巧逗趣为上,偶尔闹闹脾气那是情、趣,若是太过可就惹人生厌了。
每念及此,红姬心中便陡然升起一分不甘。
她自负美貌绝伦,身材样貌俱是举世无双。昔日在故国,谁不夸她是大漠上最耀眼的红宝石。可是自从来到快活城,先是那急风第一骑,后又是这快活王,一个两个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男人……哼,不过是两个臭男人!
快活王也已经看见了江左司徒,他这几日正在无聊。红姬这一类型的女子犹如辣椒,偶尔吃一次满口火燎,齿颊留香,痛快淋漓。但是日日吃辣难免腻味,江左司徒这一遭倒是来得正好。
快活王碧色的眸中微微漾起得意之色,属下知冷知热乖觉机灵固然令人欣慰,但是如此能干的属下借由他一手提拔,如此知人善用,快活王对自己的眼光更是十二分的满意。
他像江左司徒遥遥举杯,色使点头会意,视线往快活王身后笔直站立的【急风第一骑】身上一扫。快活王印下一口美酒,修长白皙堪比美玉的手指温柔的摩挲着白玉杯,微侧过头,对身后一身黑色劲装的俊美少年道:“去吧。”
温泉水滑洗凝脂。
天然的温泉水温正好,两名只穿贴身鹅黄小衣的娇美侍女一左一右搀扶着除下易容的少女,帮这穴道未解,浑身无力的姑娘清洗身体。
柔美的小手握着顺滑的丝巾,蘸着温泉水擦拭着雪嫩肌肤,美人光裸的脊背线条优美而诱惑。不远处的锦障旁,黑色劲装的少年往这边扫了一眼,皱着眉走出帷幕,一脚踩过地上五体投地趴着的男人的手背,用力碾了几碾,几声细微的骨裂之声穿进耳中,他才目不斜视的继续走了过去。
搞不定王怜花,欺负一下小喽啰还是没问题的。
本质上睚眦必报的方心骑童鞋表示没有鸭梨。
衣袂划破风声,身后人影一闪,一身风骚暗花绸衣的翩翩美公子身姿轻盈的落在身后。方心骑回头看去,只见来人以扇掩面,只露出上半张脸,乌发披肩,俊眉秀目似乎用眉笔罗黛点染描画过,端的是光彩照人。
方心骑道:“你搞毛啊,一身公狐狸骚气。”
那人眼角一弯,轻笑一声,流波的眼神往地上那已经痛晕过去的男子身上一扫,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他轻声道:“王爷很生气。”
“那必须的。”方心骑道,“身边的侍卫被人冒充了,要不是王爷平日小心谨慎,只怕早已着了道。”
一想起这个方心骑就忍不住一脸血,所谓boss永远是对的,boss身边出了问题,那么一定是下属的错……而且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他方心骑肯定是第一责任人。
快活城刑堂里各种行刑记录和道具开始疯狂的脑内刷屏,方心骑不由得身形一晃,赶忙屈指按住额角把暴走的苦逼妄想压了下去。
还好江左司徒够义气,主动先行一步去探boss口风。
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方心骑指着地上那原本冒充他的男人,道:“话说回来,王公子做事果然心思缜密。这货一问摇头三不知,看起来倒不是装的,而是他背后的主子当真什么也没告诉他。”
“哦?”
对方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方心骑挑挑眉毛,皮笑肉不笑的道:“我听说快活林里养了不少凶猛的狼狗,反正这人也废了,不如……”
身前暴起一竖寒光,那持扇的青年公子神色一凛,匕首将绸氅从中划成两片,而衣服的主人已经身在数尺开外,八风不动的从容微笑着。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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