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星河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油烟混杂、类似于工业污染的味道,对于从小在首都星长大的许星河而言,这味道略微有些刺鼻。
虽然凌元帅此番完全是私人行程,不对外界公开,但因为珀尔帕星的军区指挥官是他的老部下,因此还是在机场列队欢迎了自己长官的到来。
凌长风和昔日的下属简单交谈了几句,就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再一次牵起了许星河的手,转头对身边人道:带路吧,我们去趟医院。
自从首都方面隐晦地打过招呼之后,许星河的生母就被转移到了当地最好的医院,进行24小时特殊看护。
但珀尔帕星的医疗条件和首都星显然无法相比。秦远有想过要不要将人接到首都星进行救治,可是当地专家表示,患者的病已经无力回天,也经不起星际旅途的颠簸,冒然转移,万一落地后出现了水土不服等状况,只会加重她的病情。
所以最终,还是选择让她在本土接受救治了。
医生怎么说?去医院的路上,许星河问凌长风。
当时告诉我,运气好的话,还能再活个三五年,可是一旦病情进一步恶化凌长风顿了顿,低声道:那就能活一天是一天了。
许星河闭上了眼。
她知道我吗?过了不知多久,他才重新睁眼,望着车窗外雨中朦胧的城市,轻声发问。
凌长风道:具体情况,我了解的不多,不过我想她大概能猜到一些。
许星河又问:她这些年,一个人吗?还是重组家庭了?
这件事既然他主动问起,凌长风也就趁机都交代了:十七年前,她再婚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商人,但那个商人十年前病逝了留下了他们的一对儿女。
什么?许星河猛地转过头,睁大了眼,一对儿女?
凌长风点点头:嗯,一儿一女,男孩今年十六岁,女孩只有十岁,这些年都是由她独自抚养的。
这一连串的突发状况砸得许星河有些回不过神来。
原本以为素未蒙面的生母突然出现就已经够魔幻了,居然还凭空多出了一对弟弟妹妹。
凌长风继续道:我看资料,她身子好像一直不太好,商人留下了一点遗产,但不够支付她的高额医药费,所以后来,她主动放弃治疗了。
说罢,又抬手在智能终端上点了点,重新调出了关于她的电子档案。
其实此前,这些资料他也没有仔细看过。
凌长风边看边补充道:她早些年有四处打工的经历,这两年大概是因为身体原因,所以歇业在家,拿政府低保。苏克城的低保,按说是养不活三个人的,她肯定还留了一部分钱,只是不肯用来治病而已她还一直有供那两个孩子上学。直到今年年初,病情突然恶化。现在她的大小儿子好像闹着要辍学。
说到这里,眉头轻轻一蹙,手指上下翻看了一下:她这个小儿子不太像话,今年已经进过两次少管所了。
嗯?许星河听罢,眉心也微微一动,因为什么?
凌长风薄唇微抿:打架,两次都是因为打架。
雨水拍打在车窗玻璃上,窗外的景象愈发模糊了。
许星河靠在窗边,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如果她她也不在了,这两个孩子怎么办?
凌长风看着他,想说你也是个孩子,不用考虑那么多。
可最终却只是道:别担心,我会安排好的。
谢谢,我许星河张了张嘴,明明想说一些表示感谢的话,脱口而出却是: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凌长风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又说胡话。
顿了顿,又道:不用谢我。相比之下,我更希望你遇到困难的时候,能主动来麻烦我。
*
医院中满是消毒水的味道,苍白的墙壁,和表情严肃的医护人员,都让许星河没来由地心生怯意。
他站在病房门前,却不敢推门进去。
凌长风站在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别怕,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许星河咬了咬唇,摇头道:谢谢,不过我我想先单独跟她说几句话。
凌长风微微颔首:好。
许星河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凌长风在门口站了片刻,招呼手下的人来问道:这个患者身边应该还跟着两个孩子,他们现在在哪里?
负责引路的是苏克城的地方军官,此刻听凌元帅问话,冷汗几乎都要下来了:报告长官!有一个小女孩,正在隔壁房间午休。还有一个少年,昨晚外出后还没回来,下官这就派人去找!
第74章易感期(1)
窗外,狂风呼啸,雷电交加。
雨越下越大,远方的天幕呈现出一种接近于黑的墨蓝。
雨点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玻璃窗,掩盖过了治疗仪器的滴滴声,成为许星河耳边唯一的声响。
病房内只开着一盏小灯,在幽白灯光与屋外昏暗天色的衬托下,原本雪白的墙壁、屋顶、床单都泛出了一丝死气沉沉的灰白。
一片沉寂压抑的氛围。
病床上的女人脸色一样灰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像是睡过去了。
许星河在门口呆立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朝病床走去。
脚步轻得像只猫。
病床上的女人双眼紧闭,眉头轻轻皱起,躺在床上半天没有动静,只有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
许星河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没有叫醒她,只是站在床前,静静地观察着床上的病人。
女子身上插满了各种仪器管子,虽然面容憔悴,五官瘦得几乎凹陷下去,但骨相犹美,风韵犹存,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
许星河无言地凝望着女人苍白憔悴的容颜,心中五味杂全。
就在这时,女子突然睁眼了。
那双眼起先并没有焦距的,只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哑声叫了句:莉莉?
许星河没有回答。
女人缓缓转过头,双瞳渐渐找回了焦距。
当那双漂亮的黑眸望向许星河的时候,两人皆是一震。
许星河一路上并没有想好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生母。
他们分开了实在太久,久到彼此都已经太过陌生。
可是他想,哪怕没有这层关系,哪怕仅仅是在面对一名病入膏肓的患者,与生俱来的同情与怜悯心,也让他试图在最后的日子里给她一点慰藉。
然而,当他试图开口时,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那双和自己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眼睛。
大脑突然一片空白。
有什么在心底无声地炸开,令他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病床上的女子则微微颤抖了起来,连嘴唇都在抖。
原本枯萎无神的眼睛瞬间蒙上了一层水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许星河。
许星河怀疑她认出了自己,就像自己能一眼就认出她那样。
他们很像,尤其是眼睛。
女人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插着输液管的手,想要去碰一碰病床前的大男孩。
许星河下意识地躲开了。
旋即便僵在了原地。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躲。
他想起大学时在社区中心做志愿者护工时,明明曾许多次、握住过许多人的手。
然而此时此刻,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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