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书怔住,脸颊烫红。
这就是欢喜他的。
虞冷月握住她的手,那你还担心什么?
雪书抬眼,双眸盈盈含光:我
我答应了他,那你呢。
虞冷月顿然明白,不禁失笑,她到现在难道还真的看着雪书陪她去死?或者流离失所?
她凝视着雪书问:你就说,心里有没有他,想不想嫁。
雪书摇头,瓮声瓮气地说:你不知道,他娶过妻,是个鳏夫。我不嫁。
虞冷月若有所思,起身道:既然你嫌他是个鳏夫,我去推了。还颇为赞同地道:也是,这男人克妻,嫁不得。活该娶不着媳妇儿。
雪书握画笔的手抖了抖,亲眼看着虞冷月走了,不争气地落了泪。
怪她贪心吧,两个都想要。
但,如果只能选一个,当然是选冷月。
雪书哭了一阵,白净的脸都哭得涨红。
一颗乌黑的脑袋,就从门外探进来了,簪子都差点从她脑袋上掉下来,不是虞冷月是谁。
她压根儿就没走。
雪书抹泪背过身去,道:你怎么又来了。
虞冷月笑着推开门,我来看看,是谁在口是心非。
雪书无话可说,这都被抓现行了,还能解释什么?
虞冷月给她擦掉眼泪,郑重地道:我的雪书姐姐,你要是觉得顾豫娶过女人,心里不舒坦,不嫁他也无妨。要是为了我你知道的,我不要你这样。
雪书心里发酸。
虞冷月偷偷在雪书耳边说了一句话。
雪书瞪大了眼睛,惊得忘了落泪。
虞冷月笑道:交给谁我都不放心,所以,你得帮帮我。你要是真的喜欢他,觉着他是个合适共度余生的人,就不要因为我而顾虑。
雪书抱着她,点了点头。
皇子下葬了,葬礼规模堪比太子。
盐引一案重新在朝堂上冒头,当年三司会审的卷宗,被人翻了出来,有人说疑点重重。
而宋元贞的后嗣逃去金陵一事,已在坊间传开。
周家先知道消息的,是周文怀,他知道自己的儿媳妇究竟是谁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当年为什么要为他的儿子,定下这样一门婚事。
第81章
周文怀知情后,并没有找虞冷月,而是在宗祠里见了周临渊。
说到底,虞冷月也不过是一介内宅女眷,既嫁了男人,最终归宿,便由这个男人来定。
周文怀和周临渊一起站在祖宗牌位前,父子俩良久无言。周文怀率先为祖宗上了一炷香,然后对周临渊道:跪下。他多年练就的温和嗓音,即便在祠堂这样的庄严位置,也不大冰冷,冷的只有祠堂里三尺见方的石砖。
周临渊跪在周家祖宗牌位前,凝视着祖父的名讳周攀拙。
周文怀也看着父亲的排位,脑子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眼圈泛着红,淡淡地道:她的身世,你大伯二伯也都知道了。这一声,倒真有些慈父的温和,瞧着不是来问罪的。
周临渊没说话。
伶娘的身份瞒不住,迟早的事。
今天的到来,不在他意料之外。
隔扇的窗漏了光进来,把发暗的地砖照得发亮。
周文怀又说:是我们当长辈的错,没弄清楚你祖父的意思,就让你冒然成了这门婚。
周临渊这才微微动了眉心,即便是下跪的姿态,脊背笔挺,看着和周文怀一样的挺拔,甚至他还要多出一分年轻人的狂妄。
他淡声陈述:父亲的意思,是想让儿子不认这门婚事,休了伶娘。
周文怀默然。
若是普通女子也就罢了,门第低微不要紧,偏偏是宋元贞的女儿。若案子没翻过来,他的父亲周攀拙就算死了,也要被拉出来鞭尸说得夸张了,罪不至此,却也要累及周家子弟。
他是眼下最年轻的阁臣,再熬上些年头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未必遥不可及。
周家,不能要这样的儿媳妇。
周文怀说:她的身份本来就是假的,你祖父是与虞家结亲,不是宋家。她既然姓宋,这门婚事就是错的。
周临渊低声一哼,冷静问道:可儿子已经娶了她了,父亲打算怎么做才不落人话柄?
周文怀顿了顿,道:反正她养父已经死了。
周家当年是和虞家有婚约,若是说,是虞父自己偷偷救了宋元贞的女儿,偷龙转凤,周家自然是无辜被骗婚的受害者。
哪怕这个风口上休妻,又如何呢,人之常情。
道理上无可指摘。
周临渊点了点头,觉得周文怀想得还算周到,他轻声地问:她族人冤死,养父母也死了,她该怎么办?你让儿子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周文怀心软地说:未必会死。等风波平息,替她争取流放,或入教坊司。就当全了你们这一段阴错阳差的夫妻情分。
周临渊嗤笑:阴错阳差?他阴沉沉地看着周文怀,讥笑道:父亲说得真妙。
周文怀看着这样的儿子,觉得有点陌生,他皱了眉头,羡屿,你
周临渊笑了起来,笑得很开怀,他的唇角勾起来,弯出一个等待已久终于得偿所愿的满意弧度。
挑眉,掀眼皮子掠了周文怀一眼,语气是报复性地畅快:父亲可能不知,儿子在娶伶娘之前,早已经知道她是宋家的女儿。
周文怀脸色一变,不解又愤怒。
他质问着:你既然早就
周临渊转头继续仰望祖父的排位,平淡的声音坦坦荡荡、心意坚决绝对不容任何人扭转:不管伶娘是什么身份,儿子都会娶她。罪臣之女也好,勾栏瓦舍出身也罢。儿子都会娶她。
周文怀震惊到觉得可笑,他怒极反笑,温润的面容上是扭曲的笑意,胸腔发出低鸣的笑声。他儿子不是糊涂人,周临渊这哪里是耽溺男女之情,这简直是想反他这个当爹的,反周家!
这是想报复。
至于缘故
不难想。
这情绪只怕不是一天两天滋生出来的。
周文怀转身拿起柱子旁的竹鞭,狠狠抽在周临渊背上,并了两指,几乎指着他的眼睛说:周羡屿,你最好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周文怀也会骑射射箭,如今仍旧保持着骑射的习惯,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一鞭子下去,周临渊背上的衣衫立刻就破了,慢慢地开始渗血。
周临渊闷哼一声,依旧跪得笔直,像雪山上的松柏,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那一鞭子用尽了周文怀的力气,他累得捏着鞭子在旁边喘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周临渊,却见到儿子嘴边憋出一道血注,而周临渊只是将满口的腥血,又咽了下去。
周文怀怒其不争地斥骂:你以为你这就能动摇周家的根基了?你这是背叛祖宗!摒弃了你自己!
周临渊闭上了眼。
把一切都认了。
周文怀冷冷一笑:既然你冥顽不灵,我也不跟你费口舌。
看看胳膊拧不拧得过大腿。
那你就在这里好好跪着吧。
周临渊至始至终无动于衷。
周文怀大步离开了宗祠,把门给关起来了。
但是他并没有找人看着宗祠,明着说不许周临渊出来。这并不是惩罚,而且周临渊也不需要罚跪这样微不足道的惩罚。
周临渊睁开了眼,口里含着血腥,望着祖父的排位。
他仿佛看到了祖父的影子浮在排位前,那是个坚毅隐忍的老人家,眼神似漠然,深处却是连自己儿子都没有触碰过的滚滚岩浆。
祖父。
周临渊低低地呻|吟着,唤了一声。
虞冷月躲在窗户外,漏了一丝哭声。
她都听见了。
周临渊侧头,就看到虞冷月躲开的发髻残影,他无奈道:伶娘,出来吧。
虞冷月抹了眼泪,推门进来。
她蹲下看他背后的伤,想摸又怕弄疼了她,指尖都在颤抖,忍下哭意,问: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