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书给顾豫倒了被热茶。
顾豫坐下喝了一口,虞冷月问他过来办什么事。顾豫含糊过去了。虞冷月也不追问。
没坐多久,顾豫就要走了。
虞冷月晓得他手里有要紧事,也就不挽留。
何况,也不能挽留。
让顾豫撞到韩三姑和周家人都不妥。
顾豫站起来同她们道别,他转身后,虞冷月就推了雪书一把。
雪书红着脸,摇了摇头。
虞冷月也就不逼迫她了。
顾豫走后,两人沉默了许久。
还是虞冷月先开口说:一会儿我们也该走了,看一看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的。
雪书点了点头,将那双护膝放在了房里的床上,在上面画了个小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小人是顾豫,还有一只野鸟。
两人要带走的东西太少,全部收拾出来,也就是三个包袱。
和刚来京城那会儿差不多。
虞冷月捧着茶杯,喝最后一杯茶铺的茶。
雪书亦然。
她们双双望着太阳,耐心地等夕阳落山。
虞冷月忽然笑了一下。
还记得那一天,她在崇福寺里看到他和方丈下棋,便想着有一日,她跟雪书可以在庭院悠闲的喝茶。
如今,倒也算是了。
只不过,这样什么都不想的轻松时候,不过片刻罢了。
太阳很快就要落山了。
在太阳落山之前,陈循礼又来了。
这回是他一个人来的。
虞冷月去开了门,把人迎进来的时候还有点愣。
这才过了多久,这么快就来了?
陈循礼也不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了:姑娘,周家就要你人嫁过来。
虞冷月这回怔住了,拧着眉问:非嫁不可?
陈循礼笑:当然。
三爷的态度,非她不娶。
虞冷月又关上门和雪书商量。
陈循礼倒不意外。
三爷嘱咐过,虞冷月的提出任何要求,他都要先答应。
约莫是商量条件去了。
雪书关上门还不安心,往外看了一眼陈循礼,见他没有偷听,才和虞冷月悄声说:周家非要你嫁过去,怎么办?
虞冷月眼里有些少见的茫然。
她思虑了好几遍,才无奈笑说:盐引的事非同小可,不把我彻底攥在手里,周家不会真心帮我们的。而且周家若真要出手,定要师出有名。我若不是周家媳妇,他们凭什么帮我?若是替亲家翻案,便理所应当,谁也不好说什么。
雪书静默地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虞冷月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往好处想,周家既然还肯让我进门,也就是说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情况要好,咱们还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周家不会做得不偿失的事情。
雪书眼圈泛红。
活是能活着了
可是以后伶娘到底是怎么个活法?
雪书难过地说:伶娘,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品性,也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对你好,身边又有多少个女人。
虞冷月比雪书乐观,她说:他年纪轻轻就是进士出身,脑子肯定超越常人;周家的嫡子,自幼生活优渥,长得不会太丑。若真像那媒婆说的,周家极重视他,他的品性也不会太差,我与他做到相敬如宾总是成的。夫若如此,复何求?
这般条件,放在任何一个女子眼里,都是优越的。
雪书却晓得,若伶娘只是一心看门第的女子,那倒好了。
偏她不是。
她心里已经有一个男人了。
静默之中。
虞冷月忽然脸色平静地说:方才你没听见顾豫说吗,顾则言有喜事,他要娶妻了。
雪书瞪大了眼睛。
虞冷月微微一笑,而含水双眼实则毫无波澜,她沉静地道:和顾则言在一起,我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女人罢了,嫁去周家,我就是正室嫡妻,哪怕他是个庶子,我也赚够了,何况他还是个嫡子。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雪书,人活着,就是为了活得更好。
雪书哑然,声音发涩:好,活得更好。咱们一起,活得好一点。
虞冷月取出一封信,压在雪白的狐毛大氅下。
她打开门,同陈循礼说:我嫁周家有地方安置我们吧?
陈循礼诧异地点了点头。
是有地方,但她怎么都提前晓得了?
虞冷月看着太阳,快要下山了。
她背上包袱说: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陈循礼眉头一皱。
谁盯上了她们?
三夫人徐氏的人?
三爷没有交代过啊。
如果真被徐氏盯上,那就麻烦了。
陈循礼想着,院子都备好了,一会儿着人去通知三爷就是,便道:姑娘请上马车。
虞冷月和雪书一起上了马车,去了一间私宅。
周临渊来时,已经人去楼空,只有卧房里留下了他给她的一些东西。
还有一封绝笔信。
上面是虞冷月的字。
第62章
周临渊没想到,会人去楼空。
他拆开手里紧紧攥着绝笔信,缓缓阅览。
承蒙顾郎照拂,感激涕零每忆别院点滴,不胜欢喜天不遂人愿,自草原一行归京,时常晕厥吐血,医者断言余生脑疾,命不久矣药石加身,自觉日渐萎靡,不出数月,容貌大不似从前,唯恐骇人人生夙愿唯二,一则魂归故里,西天侍奉父母;二则顾郎忆余全若初见之时
她说,等他找到了她,也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不美。
让他勿寻。
她说,不忍当面拜别。
只在信中祝他前程似锦,身体康健,妻妾和睦,儿孙满堂。
她说,山高水长,来世再相逢。
周临渊往院子里扫视一周,这里比平日安静了许多,棚子里的几只鸡没了,只有墙壁上的迎春花还在静静地绽放。
屋子里面,收拾得齐齐整整,床榻上放着一堆东西。
独独柜子、箱笼里,早就没有一件物品。
无处不昭彰着,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只有她留给他的一堆遗物。
周临渊过去翻看床榻上的东西,笔墨纸砚、花笺、狐毛大氅等等全是他曾经赠给她的东西。
她把他给的所有东西,都还给了他。
好像划了一条泾渭分明的银河,将两人清清楚楚分在遥不可及的两端。
刹那间,他有些恍惚。
仿佛不曾与她有过任何交集。
还有玉佩。
周临渊找了又找,没有玉佩。
她带走了。
若非这块消失的玉佩,周临渊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真的产生了幻觉。
他坐在床边,出了一会儿神,眼眸一点点变得平静,冷冰,灰败。
顾豫走进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向周临渊禀道:三爷,陈循礼说可能被徐氏的人盯上,已将女掌柜和雪书姑娘,先带去时雍坊那边的宅子里了。
周临渊纹丝不动地坐着,没有说话,脸色淡得不能再淡。
似一片苍茫雪色里败落了最后一棵树、冻死了最后一只飞禽,看起来毫无生机。
顾豫觉得周临渊很不对劲。
他在屋子里环视一周,有些纳闷,她俩的行李怎么收拾得这么快?
直到他看到了一对护膝,护膝上还有一个小人,显然画的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