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根本睁不开眼,在脑子里回了个同意。随即灵魂从身体脱离出来,身体眼睛留下的最后一丝缝都合上了,只有长长的睫毛铺成一把不会动的小小的黑扇子。
姬渝盯着那丝缝隙合上,若有所感,也不再逼问小太监,细长的手指颤抖着放到张季的鼻翼上。
触手还有皮肤的温热,却没了气息的流动。
小太监擦了脸上的泪,可刚擦了眼泪又流了下来,只听到他带着哭音回答:伯爷、伯爷中了毒!是太后下的手,伯爷又将那毒药粉洒了回去
姬渝麻木地抬起头,瞧向李氏的方向。
有人过来禀报:主子,在卧室床上发现了昏迷的姬辉,还有李氏要如何处置?
姬渝恍若未闻,突然脑子一转,大喊道:太医,去叫太医!附近的大夫也好,能治病的都绑了过来!
大夫很快被找了过来,好几位一起。但所有人只一看,再一把脉就摇不语头。
最后几位大夫一商量,年长那位大夫上前低声道:小的们无能,这位贵人已是去了。
其他人屏住了呼吸,不敢发一言,甚至不敢去看姬渝和他怀中的张季。
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张季站在那边的人都明白了!昌宁伯是他们起事的一个暗人,明面上向着小皇帝,实际上是他们这边的人物,今日一场奇袭,全赖张季出力和配合!
而他们却是因为不知情,多番为难过昌宁伯。
络腮胡捏着自己带血的大刀,赤红着脸跪在地上,羞愧得眼泪都掉出来了。
接二连三地,跟在姬渝身边又多将领,三三两两跪下来不少人,俱都一副低头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土里的模样。
姬渝怔怔地听着大夫的话,想着张季,眼泪咻地从眼角滑落下来。他这才敢信,这不听话的男人又自作主张地抛下他了。
目光恍惚地往下移,姬渝扫到张季沾了些白色粉末的大红吉服,他忽地抬头道:去拿本王的那套衣裳来!
络腮胡子骑着快马去摄政王府取了姬渝要的衣裳,那是件和张季身上的吉服一模一样只尺寸不同的喜服。
络腮胡走后,小太监缓过了神,走近姬渝和张季,手里拿着张季给他的荷包。小太监看着姬渝,小声抽泣着道:主子,这是伯爷的荷包,他让我记得还他。
姬渝伸手抓过那荷包,僵硬手指拉扯了好几下,才解开荷包,瞧见里面的东西。
两个小银元宝,加上一团折叠了多次的纸。那团纸边角不齐整,似乎是最后放进去的时候时间急。
姬渝拆开了那张纸,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行有些丑的字
【阿渝见字如晤:
长眠于我是件幸事。
做了两方的罪人,虽是有所挽回也心中难安,如旧伤虽好,伤痛难忘。
故此与阿渝一别,再不相见,心中也就不愧。
正值好时节,芙蓉花开得更多了,也甚美。我有一过分祈求,让姬辉去芍园种花与我看吧。你若是为难,不允也可。】
姬渝从纸上抬头,眼角泪痕半干,吩咐道:姬辉先关进黑牢,事后再安排。
说完这句话,姬渝抱住张季的手一软,眼前一黑,两人都跌往地上去。
十日后。
张季被埋进了整个皇陵风水最好的墓里。
姬渝即位,可被大夫诊断活不过不惑之年。但显然满朝文武也知晓这位新晋的帝王并不在乎这些小事,不仅没满天下寻名医,反倒是连药都吃得随意。
章方从王府的总管成了皇宫的大总管,他跟着姬渝一样消瘦了不少。见姬渝眼里血丝遍布,目光怔然,章方开口打断姬渝飘远的思绪:主子,许将军说要求见,想来是求赐婚的。
市井之中,章青菀已然被疯传成了妲己般的人物,说她靠着法力迷了皇帝、摄政王、昌宁伯等多人的说法都有,令得许志达也不得不主动来求赐婚的事。
姬渝眨了下眼,抽出黄色绢布,提笔写下两行字,丢给章方。
准了,拿去吧,我接着批折子。姬渝说完,眉眼便垂下,看向自己面前的奏折。
章方看他这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只知道埋头做事,心里一酸,干脆咬牙提起和那个人相关的事来。
章方低头道:主子,还有黑牢的姬辉,那边问您该怎么处置?
姬渝被问起这事,低头抚了抚桌面上画着张季的画纸,回答道:送他去芍园种花。
念及芍园,姬渝眼前闪过自己和张季闹翻的荷园,以及那朵落进水里最后被自己捞上来的花。
一切重新翻涌上来,悔意充斥心肺,仿佛呼吸都带了一股子铁锈味。
姬渝闭上了眼平复呼吸,章方转身去送赐婚的旨意给许志达。
可章方还没没将圣旨上的字眼念完,姬渝竟大步走出了修葺一新的承明殿。
他吩咐道:予熙去右相府。
许志达听得一皱眉,疑惑地看了看章方,章方也是一脸懵,将圣旨丢给许志达,小跑着跟上姬渝的步子。
许志达咬了咬牙,落在后面一点距离,但也驱马往右相府去。
近日元帅即位,可即位后的元帅却因为昌宁伯的死性情大变。许志达一众兄弟们也是愧疚难当,朝堂上都不愿意露面,纷纷请了病假。
许志达算是其中稍微顺畅的人,毕竟他心心念念的青菀,又属于他了。可眼下姬渝突然说要去章府,让许志达又提起了一颗心。
章府。
章达率家人迎接圣驾,章家一大家子跪满一地。
姬渝目光扫向跪在后方的未出阁少女们,冷声问道:哪个是章青菀?
章青菀瑟瑟地抬起头:回圣上,小女是章青菀。
姬渝眉头皱起,挥退其他人,留下章青菀和章达。
留下章达只为避嫌,姬渝待人都走了,问章青菀要东西:那日昌宁伯给你的花还在吗?
在的,制成了干花,夹在书中。章青菀答道,松了口气的同时心生疑惑。张季去后,章青菀偷偷在头七烧了份纸钱,且内心对于那个她不知晓姓名的张季喜欢的人抱有一份歉意。
但摄政王怎么会跑来找自己要花?章青菀居于内院,一时想不通其中关节。
姬渝又道:将那花呈上来。他口吻霸道,宛如强抢。
章青菀却不想给,目露犹豫,小声反驳道:那是故人遗物是她的。
呈上来!姬渝声音更冷,顿一下,又道,那是朕的。
章青菀委屈得眼眶一红,被章达瞪了才去让婢女去拿自己夹了干花的书。她红着眼睛,不甘地在心里问:为什么圣上要抢昌宁伯送她的一朵花?
自己和许志达的关系,想来也是人人都知,看圣上的样子更是隐隐嫌弃自己。那么那朵花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章青菀突然想到送花的人,错愕地看向姬渝,震惊道:莫非昌宁伯喜欢的人是你!
章达听了胡子都吓掉了几根,训斥道:你什么你,这是圣上!
姬渝伸手,让章达闭了嘴。
姬渝坦然道:是我。
章青菀大着胆子看了看姬渝的脸,惊讶于对方的消瘦,猛地想到张季来章府下聘那日留给自己的东西。
章青菀立马道:他还有个东西让我给你。章青菀又唤了另外一个婢女,吩咐她去自己房中拿东西。
*
片刻后。
两名婢女都将东西拿了过来,章青菀把花和药瓶都给姬渝,说道:这些就是了,花在书里,书也送给圣上您。
姬渝看着自己送出去又回到手里的药瓶,问道:他、可说了别的什么?
没说别的什么。章青菀答了一句,一时把姬渝代入张季喜欢的人这个身份,生出些怜惜来,劝道,不过小女想药瓶是治伤的,想来昌宁伯也是这个意思。
姬渝身子猛地一抖,整个人都陷在错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