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明明是在聊剧本,不知道话题为什么又扯到了这个上面,祁曜只能干巴巴地劝慰道,也许你和我多说一点,我会想起来的。
对于他的话喻佑泽只哂然一笑,他抿了抿薄唇,一字一句,披露腹心地说:阿曜,过去已经过去,你想不想得起来都不重要了,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对不起。像是不明白他的意思,祁曜又茫茫然将一句道歉重复了一遍。
突如其来的沉默,两顾无言,喻佑泽忽地自嘲一笑。
喻佑泽没有再问祁曜的意见,他把抱枕拿开,半身靠倒在了祁曜腿上。窄小的沙发装不下两个人,他便将膝盖弯在沙发扶手上,半坠着一双长腿。
他这想一出是一出的行为突然而又过于亲昵,祁曜却没有被他惊吓到,只是愣了愣便顺应本心,态度自然地把手放在了喻佑泽的头顶,一下一下地揉着。他潜意识里没有抗拒,似乎觉得两人这样的相处是很正常的,只是目前一些事情被他忘了,因而他接受起来也不觉得怪异。
我有点困了。喻佑泽微阖着眼睛说。
上一部戏拍了两三个月,赶完通告之后就是一个星期的休假期,能给艺人一段时间调整状态,同时因为以前的剧排上档期,艺人的热度也不会降。
最近喻佑泽也确实是清静了很多,至少没有狗仔天天围追堵截,连热搜都少上许多了。当然还可能是捕风捉影的媒体嗅到了骆馨和宋尔科的恋情的味道,开始集中主要火力对两人狂追烂打,已无暇他顾。
想着网上那群喻佑泽一上热搜嚷嚷着炒作营销可耻,喻佑泽不上热搜又嚷嚷着糊了糊了的黑粉们,祁曜都觉得人心叵测,明星这样被放在大众审视面的行业也实在是不好做。
困了就睡吧。祁曜想了想,又问:不回房间睡吗?
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喻佑泽直白道。
他理直气壮的口吻让祁曜都觉得他说的似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时无言以对。
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喻佑泽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喻佑泽闭着眼睛说,阿曜,有时候我也想像你一样,把什么都忘了。
一股精神力正像细絮在环绕着祁曜,慢慢进入他的脑部。祁曜他放在喻佑泽头顶抚动的手渐渐变慢,然后停住了。
那是骁遥的精神力在侵入。
在骁遥能感知到的范围里,祁曜现在的精神体就像一个被东拼西凑才补齐的破布娃娃,一半旧一半新,而一大堆复杂的数据是缝补的线,遍布就在了精神体修复的所有痕迹上。
对于这种技术,骁遥也没有更深入的了解,何况当年在学院学习的时候他便是文科生,哪怕祁曜把理科的东西掰碎了教给他,他也只是学得一知半解,没少被敲头,但常常只要他说两句软话,祁曜就率先举旗投降了。
不,这扯远了。骁遥重新把注意力放在精神体上。
他大致知道这种技术多使用在脑死亡的病人身上,而且成功率不足百分之五十。
在星元那个科技高度发达,医疗水平极高的时代中,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已经是非常低的预估了,因而也不出他的所料,不同于一般的修复,祁曜精神体上的的修补痕迹也很特殊,就像被什么东西强行楔住,使得一串串数据成为了隔断的墙。与其说是一种修复,不如说是一种改造。
想到在托维利斯书房中找到都那一项计划书,骁遥咬紧了牙。
星元9102年帝国最年轻最有前景的研究员纳斯叛逃帝国,截拦的星际警察亲眼目睹整艘飞船突发爆炸,星际直播勘测捕捞现场,即便他们打捞整个可能性星域都没有找到遗骸,也没有人认为纳斯还有可能生还。
但事实却如同骁遥所坚定不移地相信的那样,纳斯确实还活着,他曾经的爱人确实还活着,即便他看起来已经把过去忘的干干净净,好像成为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个人,骁遥也能找到他。
可是在整个茫茫星际中纳斯又经历了什么?
骁遥已不想追究那究竟是一出金蝉脱壳还是真实意外,骁遥只想知道现在祁曜又在哪里。
他试图从记忆中枢去找点线索,但精神力深入的程度只到固若金汤的数据墙之外,骁遥没有再轻举妄动。
他退出精神空间,习惯性地想要去抓脖子上的挂坠,手上却抓了个空,他蓦地想起来这不是现实世界里,他身上没有了那件至关重要的东西,而他们之间也还隔着不知多少光年的距离。
祁曜还沉沉地陷在意识空间里,骁遥没有叫醒他。
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骁遥晚上几乎都是不眠不休关注祁曜的状态,超强的精神感知能力让他能在夜晚明显感受到祁曜脑波动的活跃程度,这证明祁曜并没有进行休息,而是在不停地思考之中,他像一个不知疲惫的机器,整日整日的运转,可如同一个被打了麻醉剂的人体,即便你感受不到痛苦,但过劳对于身体和精神的伤害却丝毫不会减少,身体总会有不堪重负的那一天。
所以祁曜现在嗜睡的情况一方面是骁遥精神力的一点轻催眠助力,另一方面则是身体出于本能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之前祁曜的状态就好比一台计算机中了一个强制开机运行的病毒,只要电脑本身的电力没有耗尽或CPU烧毁,那这台电脑就只能一直处于开机状态,甚至无法自动进入休眠。骁遥接着做的就是缓慢将这个病毒移除,试探着去接触祁曜的精神力,试图打开他的记忆中枢。
他是先天的SSS级别的超强精神力者,尽管在这个异空间里精神力无疑会被时空隧道的吸收而消弱,但他所拥有的与生俱来的破坏能力依旧是无可置疑的,反倒是做修复的事情,做这类非常精细的活动,往往比摧毁更艰难。
短暂放松疲惫的精神,骁遥闭上眼睛,享受着这偷来的时光。
或许是环境□□谧,又或许是这完全复制的屋子太过熟悉,骁遥竟难得地做了梦。
可惜这个梦不是温馨的过往,而是他封存在记忆深处,刻意想去逃避的不想揭开的回忆。
他的童年很悲惨,但那些之于他而言都已经不再重要,也不再让他有撕心裂肺的痛感,反而越是平静的,没有硝烟的战争,对抗,分割,让他颓然无力。
那是他离开期限的最后一天,纳斯板直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理智而又冷静的告诉他:凯泽尔,我给你的答复已经很明确了,如果你是觉得在情感上有不舍或者内疚,那大可不必,人情是为人的最大拖累,关于你的抚养费陛下已经全数缴清,你已完全不必有任何的愧疚感。
那你呢?凯泽尔的声音几近沙哑,他的眼睛,又干又涩,尽管如此,他也咬牙不眨眼。
说来可笑,但在当时他就是憋着那样一股气,仿佛只要一眨眼他就输了,他就连同最后的尊严,可笑的理智,都输了出去,所以他死死的瞪着纳斯,再一次重复了一遍:那我对你而言呢?也不过是你一时兴起的宠物,不需要了,随手也就打发了,对吗?
祁曜放在膝盖上的手绷了一下,但很快他就释然了,他目光平静的看着骁遥,道:从今往后,你是我们的王储,是帝国的继位者。
你会有更多更好的选择,而那时候,那时能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的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最好对你自己重新做一个自我评估,如今你是帝国继承人凯泽尔,而非托尔维斯家庭中一个收养的小孤儿骁遥,所以时刻记住你的身份,此外我作为兄长,作为你的老师,作为你的给你最后一句忠告。
如果有一天你面临抉择,不要回头,也不要收手。
随着这一句话尾音落下,骁遥立时睁开了眼。
浮尘在空中跃动闪耀,在一束光之中,骁遥看到了祁曜即便是坐在沙发上昏睡,也永远冷静理性克制的身姿。
他的心里藏一副五彩缤纷的画,一时已不知从何开始描述,他以为他可以对过去的事情都不再在乎,甚至以为他们还能重新开始,可他突然发现放不下芥蒂的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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