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长为何站在此处?”李信低声问。
“没事,就出来瞧一瞧。”徐福掩起眼中的可惜之色。虽然可惜,但他也知道嬴政都是为了他好。徐福很珍惜自己的性命,现在在秦国的生活很好,他并不打算改变,也不希望有任何外力来妄想改变。
徐福转身欲进去,李信却突然从背后夹住马背,弯腰,伸手,将徐福揽上了马背。
徐福猝不及防,反应都来不及,就看着李信将自己带走了。他身后的侍从就更是猝不及防了,是能想到李信说动手就动手,等他们回过神来,李信都已经打马离去了。侍从们对视一眼,也不知此时该不该去禀报王上,在门口犹豫那会儿的功夫,李信都带着徐福跑远了。
“你做什么?”徐福冷声责问道。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改命这件事上。李信总不会也是为了这个传言,像要对他做什么吧?
李信真的蠢到这个地步了吗?
“庶长可是想在城中走一走?”李信低声问。
徐福靠在他的胸前,因为马背颠簸的缘故,他数次都撞到了李信的胸膛上,这样的感觉让徐福觉得很不好,总有种背着嬴政要爬墙的感觉一样。他伸手抵了抵李信的胸膛,冷声道:“我并未有此意。”
李信脸上的表情有些失望,“是我误解庶长之意了吗?”
“自然,城里城外我早就走过了,何须再看?”
“有一处庶长是未曾去过的。”李信反倒来劲儿了,驾着马,带着徐福向前。
“李信,你究竟要做什么?”徐福声线越加地冷了。
李信不言不语,带着徐福径直出了城。
徐福的心越发地往下沉,若李信当真是别有所图,那嬴政日后还真不能用这么个东西了!徐福第一时间便想到了这个。之后他才是担忧起了自己的安危。
徐福几乎能清晰听见自己心脏砰砰作跳的声音。
一声一声,仿佛要从胸膛深处跳出来。
马儿从城门口一路狂奔出去,最后抵达了一处林子,林子的深处有个山洞,还有个小型瀑布,的确漂亮得很。但是徐福对欣赏这个,真没兴趣。李信带着他下了马,然后将徐福带到了山洞口去。
李信低声道:“听闻庶长在寻一小鼎,我从城中人口中得知,此处有一怪鼎,模样古朴精巧,说不定便是庶长要寻的。”
徐福当真愣住了。
李信带他过来,就是为了带他来看这个鼎?究竟是有多少人知道他在找鼎啊?徐福中间都中断那么长的时间,没有去寻找什么鼎了。徐福莫名觉得,或许这个跟他能改命的消息被传出去,也有两分牵扯。但猜测终究只是猜测,徐福压下想法,冷声问道:“这便是李将军带我前来的目的?”
“不错。”
“李将军你可知你是何身份?我是何身份?”你把秦始皇他情人,说扛走就扛走,你胆子究竟是有多大!你脑子里的坑得有多大!
李信并不觉何处不对,他振振有词道:“这有何关系?我见庶长兴致不高,便带庶长来此处。”他皱起眉,“难道庶长不喜我如此?”
我当然不喜欢!
李信面上表情更为失落,“原以为我做了秦国将军后,便能与庶长关系亲近,谁知晓反倒是越发冷淡疏离了。”
徐福想起了曾经他第一次见李信时忽悠他的那些话。
难不成这还成了李信奋斗的动力?
李信低声道:“庶长断言极准,我的确成为了秦国将军。之前又是庶长赶到邯郸来救了我。我要回报庶长,却寻不着机会。”他的声音低了低,道:“……这才莽撞了些,望庶长恕罪。”
徐福从他的脸上扫视一圈,总觉得李信有何处不大对劲,但是他说的话,似乎也没什么错,而且徐福也早从桓齮的口中,得知了李信的性子,他的确颇为冲动。若是这样一解释,做出这等莽撞的事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走吧,进去瞧一瞧。”徐福收回打量他的目光,走进了山洞。
方才他打量李信,其实就是为了观他的面相可有改变。
徐福从观人面相,是可以判断有无恶意的。方才仔细一打量,李信面目磊落,双目清亮,的确没有什么恶人之相。徐福稍稍放下了心。
李信弯下腰在洞中找了找,最后皱着眉出来,“那鼎……不见了……”
徐福往前走了走,突然踩中了一个土坑,他连忙缩回腿,低头去看,土坑中隐隐还有放过鼎的痕迹。他定睛细看,发现那土坑中还有细小的虫子,钻来钻去。徐福恶心得打哆嗦,连忙退后几步。对面的石壁上刻了什么纹路,徐福瞥了一眼,发现刻的是鼎的形状,上面大致的意思,便是说这里是埋鼎的坟茔。
徐福觉得一身寒意。原是有人将鼎当做邪物了,那鼎身上刻有米粒大小的凸起,在当地百姓看来觉得恶心无比。
但徐福却是脸色一黑,想到了龙阳君送给他的鼎。
想来应该是同一个了。
原来早就被龙阳君弄到手了……
李信白费了一趟功夫。
“既然没有鼎,那便走吧。”这次还是徐福当先往外走,李信紧随其后,只是走了没几步,徐福突然听不见脚步声了,他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洞口,并不见人影。
徐福的心顿时狂跳不已,连呼吸都瞬间摒了起来。
……李信人呢?
“李将军。”徐福低声道。
他的声音在洞中来回晃荡,却并无人应他。
那种陡然间只剩下自己孤寂一人的感觉,让徐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人呢?难道一个大活人还能突然间消失吗?刚才他进洞的时候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啊。
徐福犹豫着是要往回走去瞧一瞧,还是干干脆脆先出洞口。
他只犹豫了三秒,然后就立即抬脚往外走了。
徐福没那么自不量力,他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更无法去寻找李信,所以还是先出洞口更为稳妥,想来嬴政发现他离开之后,也会立即追来了,到时候人多势众,才好寻找李信。
徐福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便走到了洞口。
外面天光明亮,和洞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徐福的脚步突然一滞,他感觉到自己的口鼻一闷,陡然间喘不过气来,然后脖子后面伸出一只大手,动作粗暴地将他摁在了地上。
徐福的心脏狂跳不已。
第186章
一阵风从山洞中呼啸而过,徐福冻得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耳边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一声一声敲在他的耳膜上,徐福费力地撑开了眼皮,一旦恢复知觉之后,他很快就清醒了起来。
视线清明,让他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狭隘的山洞口坐了几个人,那几人有高有矮,穿着打扮也皆不一样,看上去就如同一群乌合之众。徐福倒是未能从中发现李信的身影。他小心地转动着眼珠,将周围环视一圈,仍旧没能发现李信。他倒是发现,这个山洞口并非之前他晕倒的地方。
难道那个山洞是相通的?能一直走到另一头的山洞口去?
徐福的猜测难以得到证实,他干脆再度闭上眼,养神。
过了会儿,有脚步声渐渐近了,洞口的人低声问:“人抓着了吗?”虽然那人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还带了点口音,但大概的意思徐福是能听得明白的。
“没……”
另外几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跑了就跑了呗,我们又不是过来找他的,白在这里费工夫,咱们把人快些带走吧……”
“秦王可不是好惹的……我们还是快些走吧……”
“去,把人带上,走!”
徐福仔仔细细听了他们的对话,最后确认没有一个口音是属于李信的,那么也就是说,他们口中没抓着的那个人,应当是李信了?徐福微微松了一口气。他就说自己看人的眼光应当是不会出错的,若是出了错,那就实在滑稽了。毕竟他就是吃这碗饭的。
那几人话音落下,涌上前来,将徐福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们倒也是当真心大,连徐福装晕都没发现,就这样扶着徐福往外带,最后还是徐福实在忍不了那几人身上的味道,这才自己睁开了双眼。
“你们是什么人?”徐福当即挣开身边人的钳制,厉声问道。该有的气势,自是不能弱的,哪怕如今他就是那砧板上的鱼肉。
那几人先是一怔,随即凶恶地欺身上前,将徐福围在中间,粗声粗气道:“你莫要问了,老实待着便是!”
“你们可知这是何处?此乃南阳!如今韩军还未完全退去,秦军又驻扎城中。你们胆敢绑了我,就不畏惧韩军和秦军齐攻而上吗?”徐福厉声斥道,同时他的目光从面前的人身上扫过,绝不放过他们面上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他们的身体有微微的瑟缩,那是几乎出自本能的反应,就连眸光也闪了闪,掩下了眼底的惧色。
徐福瞬间就可以断定,这些人跟韩国没有关系。若是跟韩国有关系的话,听到韩军还未退走,他们就应当是高兴甚至是得意了,而并非是惧色。
“闭嘴!再出声,我们就堵上你的嘴。”旁边一个大汉满面怒容地骂道。
另一人立即劝阻了他,“对待君房先生,态度怎能如此?”
那大汉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徐福打量了一眼那人。
那人冲着徐福微微一笑,看上去像是个文士。他的态度与其他人都不一样,隐隐有点领头人的趋势。若是一群莽夫还好办,莽夫中间有个聪明的领头人,那就不是一般的麻烦了。
那人似乎看出了徐福探究的意味,于是主动出声道:“在下子成。”却是没道姓氏。徐福也能猜到他为何不说姓氏。战国七雄,姓氏分布都是有规律的。如秦国为国姓为嬴姓赵氏,韩国的国姓为姬姓韩氏……可见多少姓氏都是有迹可循的。此人暂时不欲让徐福猜出他的身份,于是隐瞒了姓氏。
“你们将我带走,是想做什么?”徐福脚步动也不动,冷声问道。
大汉极不耐烦地想要抓住徐福往前走,但子成却出声回答了徐福的问题,“我等一向仰慕君房先生的卜筮本领,这才特来请先生一叙。”
“你想要做什么?最好是说得清楚一些。”徐福的声音更为冷漠了。
明明他是被绑架的那个人,但徐福的气势却极为强硬。徐福可不喜欢在别人面前露了怯,低了头。
对方也没想到,都到这一步了,徐福竟然还能这般冷傲,不过想一想,也本该如此,对面的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本就该是如此冷傲不屑的。子成怔了怔,随后笑道:“听闻先生会替人改命,我等好奇不已,便想请先生来试一试,改一个人的命。”
旁边的大汉焦急出声,“你怎么真的说出来了?”
子成微微笑着,并不搭理那大汉。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徐福,就如刚才徐福打量他们的时候那样,也丝毫不肯错过徐福脸上的细微表情以及动作。
徐福最敢于夸口的,一是他算命的本事,二是他伪装情绪的能力。这么多年的面无表情脸,不是白练了的。
子成瞧了一会儿,果然失望地收起了目光,他低声道:“劳烦先生了。”能将话说得这样轻飘飘的,可见对方是何等的厚颜无耻了。
徐福也没指望自己用气势震慑住地方,或者将对方忽悠得善心大发,最终改了主意选择将自己放走。
子成朝那大汉使了个眼色,大汉便再度欺身上前,“走!别废话了!”他的个子比徐福高出一大截,加上身材健壮,站在徐福跟前的时候,极具压迫感,但这一招对徐福没用,他完全无视了大汉身高体型上的优势。冷声道:“你长得实在吓人,离我远些,我自己自然会走路。”
大汉脸色极为难看,偏偏无法驳斥徐福,他深知对方的重要性,他可以将人打晕绑走,但却不能再动对方一根手指头,若是惹急了面前的人,到时候受责罚的只会是自己。
子成出声打破了僵持的气氛,“先生肯配合自然是好的,先生与我走一道吧,先生若是觉得他们太过吓人,我便让他们走在后面。”
徐福扫了他一眼。当真如此大方?
不管子成是不是在唬自己,徐福都神色自如地从包围圈中走出去,与子成并肩站在一处。
秋风呼啸,吹动了徐福脸颊旁的发丝。
除了风声,徐福听不见其他的声音,他心中有些失望。看来是不能拖时间等人来救自己了。他挪动步子,和子成一同往前走。剩下的人自觉地走在了身后,他们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时不时地向四周探去。
这些人看上去还有那么两分专业绑匪的姿态,徐福越来越担忧,秦军能不能找到自己了。
他们很快就穿出了这个林子,等出了林子后,徐福看了看眼前全然陌生的路。他们是将自己带向了全然相反的方向?这边的出口根本不是他和李信来时的路。
没走多远,徐福就看见了路口的马车以及马匹,旁边还守着两个人。
徐福的呼吸乱了乱。
他们带的人手还不少啊……全靠自己逃出去,恐怕不太现实。
“请。”待走到了马车边上,子成还格外有礼地请徐福上了马车,半点没有粗鲁无礼的意思。
但是就算你做得再有礼貌,绑匪……还是绑匪!
徐福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坐进了马车里,他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工具都在,那就能安心一些了。徐福闭上了眼小憩,反正他现在也跑不掉,那就干脆休息来保存体力好了。
睡觉是最能安抚情绪的方式,等睡过去之后,徐福就将那些担忧和烦恼抛到脑后去了。
马车颠簸,车轮转动的咕噜声不断传进徐福的耳中,渐渐的也就习惯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直到迷迷糊糊感觉到,似乎有人盯着他看了很久,徐福非常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于是干脆地睁开了双眼。
子成就坐在一旁,见他睁开眼,忙对他微微一笑,赞道:“先生不愧是神仙人物,纵然如此也能镇定自如。先生入睡时,姿态也半分不改,实令我倾慕不已。”
你不就是想夸我,被你们抓住了竟然还该睡就睡,睡的时候还非常安分吗?
徐福没搭理他。
子成笑了笑,低声道:“听闻先生在卜筮之道上,有一格外特别的本事,光是瞧人的容貌,便能瞧出此人的命运,可是如此?”
这件事儿……
应该说起来流传的范围也并不广啊。
徐福暗暗皱眉。
“你要我为你相面?”徐福总算将目光落在了对方的脸庞上。
子成精神一振,“不错。”
徐福的目光迅速从他脸上扫过。
柳叶眼,细细长长。是个圆滑人物。
弦月眉,秀美细致,可见此人情感细腻。啊,说不准还有点自恋的性子。
鼻挺,两颊无肉,喜好操心万事。
再看命格……
徐福没再看下去了,他收起了目光。
子成见状,微微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敢问先生,在下的面相如何?”
“短命。”徐福嘴里惜字如金地蹦出来两个字。
子成的脸色变了变,就连在外赶车的马夫听见这声音,都当场变了脸色,高声道:“你这小子,胡说什么?”
“闭嘴!”子成斥责了他。
那人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
徐福却忍不住多打量了子成两眼,他或许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样,单单只是个文士,或者谋士。或许更有地位?徐福又将他的眉眼扫了一遍,哦。弦月眉间,带点儿优雅贵气。
难不成是哪国的公子?
“请教先生,为何说我短命?”子成倒是耐得住脾气,还能舍下身段,这样来询问徐福。
“你让我看你的面相,那自然是你的面相告诉我的了。”
马夫忍不住又要骂出声,子成已经先行反应过来,转头瞪了他一眼。
子成的分寸拿捏得当,徐福勉强能接受,这才又开口道:“眉心印堂相连,眼中眸光散,气难聚,乃是易遭人攻讦,命运多舛,且福薄短命之相。”
子成的确是有这样的面相,但其实并没有这样夸张,只是被徐福说得夸张了些。
不管背后想要他去改命的人是谁,子成面对这样的诱惑难道就不会心动吗?子成也同样需要改命啊。面对生死,没有人能够保持淡然吧?既然子成瞧上去也不是普通人,那么一旦他和背后的人因此而发生纠纷,那多好,方便自己钻空子,当然得小心别把自己的小命玩没了。
子成的脸色白了白,他不自觉地咬了咬唇,低声道:“先生,当真没有欺我吗?”
“我欺骗你做什么?”徐福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将自己的冷傲姿态摆得更加的足。
子成满面愧色,忙凑到徐福身边道:“是子成无礼了,请先生恕罪。”
“我要休息了。”徐福闭上眼,继续睡觉。
与这些人说得太多,自己的话便不值价了,既然是高人,当然就要端出高人的架子,少说话,多给几个冷眼,那才是高人的标准配置。
子成见他闭眼,果然不敢再打扰,心中的敬畏和担忧同时浮了出来。
原本他是并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但是在见到人之后,子成就不得不承认,面前的人的确生了一副天人之姿,只有“神仙”一称呼才能配得上他。而后,自己请他相面时,他的目光淡淡扫过来,子成便觉得自己的心跳不自觉地滞了滞。竟是沉浸在对方清冷的眼眸中,半晌都不敢说话。直到对方匆匆扫过,最后扔下“短命”两个字。子成的心蓦地揪紧了,那一刻,他并不觉得对方是在说胡话。
他竟然真的为此生出了惧意!
难道世上当真有仙人吗?
子成的目光有些恍惚。
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态,恍恍惚惚了许久,直到马车驶出了南阳治所的范围。
而另一头,嬴政已经怒火滔天了。那几个侍从险些被他当场斩了。
“没用的东西!”嬴政厉声斥道。
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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