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问秋终于止住了颤抖,他抬起头,回望了陆庸一眼。然后他也站起来,从陆庸的手里把碗抽出来,试图用温和的轻笑缓解冰冻的气氛,说:放着吧,我来洗碗就好了。在你家住了快一个月,一点教养都没有,蹭吃蹭喝,还不做家务。
我今天收拾一下,等会我会把毯子给洗好。
这不是快中秋了吗?我想回去给我爸扫墓,一直住你这也不是回事了,我得去找份工作。
我还欠你钱
哦,对了,垃圾我都收拾好了,放在外面门口,走的时候,我会下楼带去扔了。你不用担心。
他以前借住陆庸家的时候最娇气,还知道要收个碗,他就是想让陆庸对他不耐烦,对他生气,可陆庸就是不生气。
他等着陆庸说话,沉默越长,一颗心越浮躁不安。
他想,就算陆庸开口留他,他也不能再优柔寡断了。
陆庸连见一只路边生病的小狗都要捡回来,资助那么多无亲无故的女孩子念书,当然也不会忍心看他留宿街头。
沈问秋方才看着炖锅里咕噜咕噜的泡泡大半小时,已想好了该怎样撒谎。反正陆庸好笨,可以骗过去的。
半晌,陆庸终于开了口:你把垃圾放在门口吗?
沈问秋嗯一声,重复一遍:我会拿去扔掉的。
刚才不是没看到沈问秋发抖,所以陆庸压抑了怒意,让自己没那么吓人,却适得其反,他照不到镜子,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脸有多可怕:有分类吗?
啊?
沈问秋怔怔:要分类吗?你们小区的规定?
陆庸说:我都会分类的,抽屉里不是有好几种颜色的垃圾袋吗?就是用来分类装垃圾的。
沈问秋先前还真的从没观察过陆庸是怎么收拾生活垃圾的,他想到自己的胡塞一气,满脸通红,嚅嗫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我去分一下。
沈问秋又开始觉得强迫症犯了似的难受,别的他没办法了,他只想把跟陆庸的关系整理干净再离开。结果连个垃圾都收拾不好,分类也不会,大概小孩子都比他强。
陆庸摇头:你分不来,我来吧。
沈问秋只得说:那我把锅碗拿去洗。
厨房有一体式洗碗机,他把餐具冲了下,再放进洗碗机,点了操作,大门敞开着,沈问秋听见塑料袋打开在倒东西的声音,窸窸窣窣。
沈问秋擦了擦手,出门去看。
陆庸把垃圾差不多全倒了出来,他衣装革屡地蹲在地上,一条腿屈膝点地,戴着塑料手套,正在将不同种类的垃圾的分门别类。
他板着脸,一脸严肃,其实看着不像在捡破烂,像是警局精英在调查凶案线索。
瓶瓶罐罐和废纸板一类的先装在一个绿色袋子里,他说:我平时都会把这种好卖的送给附近一个收破烂的陈爷爷。
纸类可以拿去做再生纸,一吨废纸可以造成800公斤的好纸,还可以用作发电,制成饲料肥料等等。
塑料瓶经过压缩打碎、清洗烘干、融化提炼之后会变回聚酯纤维,就是常见的涤纶材料,可以拿来做成衣服。
就算是餐厨类的湿垃圾,也可以用来沤肥、提油,堆积发酵后用来沼气发电。
沈问秋说:还没有法规规定吧?
陆庸说:没有规定就乱扔一气吗?我管不着别人。我管自己。我就是不觉得他们是混作一团的垃圾。
陆庸像是忘了沈问秋要离开的事,他利索地收拾好,他只有一只手的时候都不妨碍干活,现在有了两只手,更快速了。
沈问秋默默地看着他用那只80万美金的手不嫌脏地挑拣垃圾,帮不上手,干巴巴地说:对不起哦。我胡乱把垃圾堆在一起。害你还得重新分。
不是垃圾。陆庸反驳,只是放错地方了,应该说是放错地方的资源,找到适合的处理方式,他们都是有用的。
明明陆庸没骂他,沈问秋却总觉得自己在被凶巴巴地教训。
沈问秋紧抿嘴唇,不说话。
陆庸终于把垃圾重新分好,又拎了拖把过来,把刚才分垃圾时流出来的脏水拖干净,他干活又快又有劲儿,沈问秋见他手臂肌肉虬起,只是拖个地而已,他像是在使用什么武器似的,浑身上下的每块肌肉都像蓄满力,快炸开。
呲啦
轻微的裂帛声。
陆庸停下过于粗暴的家务动作,看一眼衬衫,手臂处的缝线接口居然裂开了。
沈问秋:
陆庸:
沈问秋鬼使神差地问:那这件衣服该怎么办呢?
陆庸毫不为难地答:我会缝衣服,缝一下还能继续穿。
沈问秋:你都总裁了,你还穿缝缝补补的衣服吗?
陆庸丝毫不以为耻,光明磊落、理所当然地说:为什么不?缝一下就能穿,反正回收行业本来就被叫成丐帮,在古代就是丐帮。
陆庸在生气。
沈问秋也慢慢地急火中烧,从他手里把拖把夺过来,说:我去洗拖把。这么晚了,你快去上班吧,你是老板,你带头迟到吗?
陆庸不说话,跟在他身后,又回了房间。
沈问秋假装不在意,心想,他要是不提出挽留,那就是默认允许自己离开。其实他简直是浑身每个细胞都在关注着身后的陆庸,他才进门两步,听见落锁的声音。
咔哒。叮。
锁上了。
陆庸问:我给你的备用房卡呢?
沈问秋愣了下,他忘了这茬,转身,从兜里掏出来房卡,递给陆庸。
陆庸终于赶他走了。沈问秋想。
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陆庸收了回去,没再和他说话,回房间换衣服去了。
沈问秋看着他紧闭的卧室门,一颗心又飘了起来,他有点怕了。要是陆庸把他关着,他怎么走?从消防楼道爬十几层楼下去?
陆庸换了件衣服,把破掉的衣服装在一个袋子里提着,他走到门口时,沈问秋浑若无事地跟悄悄上去。
陆庸像是默许,由着他跟进电梯。
两人都大袋小袋地拎了满手垃圾袋。
陆庸按了负一楼,沈问秋按了一楼。
电梯先抵达一楼,沈问秋正要走出去,陆庸用右手抓住他,机械右手,冷冰冰的,让沈问秋想起手铐的触感。
沈问秋转过脸,微微仰起头,看他,陆庸面无表情,像是这只手在擅自行动,他作为主人并不知情。
沈问秋说:放开我,大庸,我从一楼去。
陆庸没看他,直视着前方,有条有理地说:我刚才和公司的人打电话说了。我今天不去公司,我送你回去。我要亲眼看看你回去住哪,又准备找什么工作。
每个字都浸满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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